向以华 

你见过1953年版的那张“伍分”人民币吗？

那绿色纸币上有一艘冒着烟正在疾速行驶的海轮，它叫“海辽号”，说起它的故事，还得从解放前夕开始叙述…… 

黎明前的风急浪涌 

海辽号海轮是招商局的一艘航行于上海至厦门的客货班轮。船长方枕流出身在上海一个工人家庭。因为家境贫寒，读到高中就失学了。后来他到美国总统轮船公司当小职员，一面干活，一面自学。1935年总算考人海关总署税务专门学校海事班，三年后毕业，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大海。他先后到过榆光号、海澄号、峡光号、湘江号、海玄号、海康号、海湘号，当过驾驶员、三副、二副、大副。1947年招商局调方枕流到海辽号时，他已经是一船之长了。

方枕流是一位热爱祖国，追求真理的进步青年，对国民党政治上的腐败非常反感，一心想走“技术救国”的道路。自从和另一条船上的二副刘双恩交上朋友后，他读到了列宁写的小册子和郭沫若写的《苏联游记》等“禁书”，觉悟大大提高。不久，方枕流得知这位刘双恩原来是个共产党。

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眼看大势已去，国民党征用所有船舶撤退军队、抢运军火，规定船员不准擅自离船，谁违抗将以军法论处。海辽号也被征用了。这时，共产党有关方面向他布置，要求海辽号成为第一艘升起新中国国旗的船舶。刘双恩也送来密信：“随船行动，待机行动”。

方枕流对一些可靠的船员说：“仅把一艘海辽号留在上海，价值是有限的，如果我们驾船暂时离开上海，以后再从海外把船开到解放区，那政治影响就大了。”

1949年5月19日，方枕流驾着海辽号离开家乡上海时，解放大军已逼近沪郊。海辽号从吴淞口驶向大海没几天，报务主任马俊便悄悄告诉他：上海已经解放！方枕流手扶栏杆，默默地站在船尾，心潮沏涌，如海浪般翻滚。

1949年5月30日，海辽号载着一个营的国民党工兵和陆根记营造厂生产的构筑工事建材，到达台湾基隆。

1949年6月6日，海辽号受命空船直放广州黄埔港待命。方枕流觉得机会来了。船到达黄埔港后，他立刻来到香港，找到刘双恩！

刘双恩传达了党组织一项重大决定：由方枕流回船组织船员，积极准备海辽号起义。方枕流激动地接受了党组织的命令。那一夜，他含着热泪写下了入党申请书，双手交给刘双恩。 

决定命运的选择 

海辽号接到蒋军司令部的命令：1949年9月19日，船去汕头，运送部队去舟山群岛增援。

党组织决定：这一天即是海辽号宣布起义的正式日期。事后有位船员说:1949年9月19日，这里面有4个9，四九三十六，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定在这天起义大吉大利。

9月18日上午，方枕流和刘双恩作起义前的最后一次秘密会晤。他们从整个行动方案到每一个细小环节，作了一遍又一遍的梳理。海辽号起义后不驶囬上海，而驶向解放区大连。接应人是旅大区党委书记欧阳钦、同利公司副经理魏震东、水上公安局局长张德胜。

分手时刻到了，两位战友反而默默无语。忽然，刘双恩问：“你一个人在船上领导起义是否有把握?我跟你同船出去，同你一起干，怎么样？”方枕流回答：“我认为是很有把握的，你是老党员了，比我有更大的作用，你没必要冒此生死风险!”

两双海员的大手紧紧相握。刘双恩深情地说：“关于你的入党问题，组织上已经讨论通过了，你驾海辽号胜利到达大连之日，即为你人党之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方枕流掏出一张全家合影照片，照片上，年仅7岁的方嘉德正咧着嘴对爸爸笑呢。方枕流说：“我万一牺牲了，请组织上给予照顾。”

刘双恩回答：“一定负责到底!”

刘双恩走到门边，忽然转身又问：“起义任务完成后，你想做什么样的工作呢?”方枕流思考片刻回答：“我年纪还轻，但已当了8年船长，若是有机会的话，我想再读书，攻读海商法，做海商法律师和海事理算师。”方枕流回到了海辽号。便得知另一艘海川号接到调令，和他们一起开往汕头。海川号船长崔金华是国民党海军出身，他给方枕流的信中写道：“红姑将至，如何处之，请赐教”？这是不是刺探？海川号是不是派来的“尾巴”？与其同行怎么去解放区？方枕流向香港招商局报谎：海辽号伙食冰冻机正在修理，不能准时开航。招商局信以为真，让海川号先走了。

19日中午，方枕流下达命令：全体船员不得上岸，随时准备开航。下午6点，方枕流在驾驶台摇响了“准备动车”的命令，当他喊出一声“起锚”时，他的心真要跳出嗓子眼了。他虽然没有带兵打过仗，但他此时心情恰似决战时刻的主帅。

暮色茫茫，海辽号不要引水员，偷偷地启航了。路过香港鲤鱼门信号台，信号台发出台语:你船何名？开往何处？方枕流故意不用信号灯回复，拿了一只手电筒，向信号台打莫氏信号，信号该长时不长,该短时不短。信号看不清楚，重复一遍。此刻，海辽号已加速往北，混出鲤鱼门，再也不理信号台了，按照惯例，开航后要跟目的港取得联系。报务员刚要发报，报务主任马骏一个快步赶上去，把闲门拉掉，并对报务员说：“这个航次与以往不同，没有船长命令，不得同任何电台联系!”马骏又悄悄告诉机舱部个别船员：“要回家的话，把车买开得快些。”这句一语双关的话5有人听了心惊肉跳,有人听了情绪高昂。谁都隐隐觉得，有一桩关系每个人生死的大事将要发生。方枕流告诉大副席凤仪:通知船员到驾驶员休息室开会，我要宣布重要消息！

船员在船上开什么大会？真是破天荒!大伙儿三三两两地走进休息室。方枕流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站起身向大家庄严宣布：“我们这次不去汕头了，决定起义。脱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开往解放区，大家可以回家了。我们有周密的计划，只要大家同心协力，事情是会成功的。”马骏表示拥护：“方船长讲得对，我们都有家，我们应该回去，把船开回解放区去!”大管轮却惊叫起来：“我的妈呀，要死了，飞机一来，就全完了!”

二管轮举起手：“我反对!我们不管什么国民党、共产党，只知道过日子，吃饭。什么起义不起义的，这是白白送死，船跑一天，飞机一下子就追上了!”生火工张承恩接口道：“我早知道船上有共产党，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就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我也反对起义!”休息室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轮机长张阿东道：“你们不要瞎说了，船长懂得的比我们多，我们一切听船长的。”

这时，方枕流果断命令：“改向113度!”

“是，改向113度!”二副转身跑回驾驶室。

会场肃然。谁都能感觉到海辽号正大幅度向右转向。方枕流看了看手表：“现在是1949年9月19日，这是海辽号解放的时刻，大家要永远记住这个时刻。我们现在正驶向菲律宾海峡，然后绕道太平洋驶向解放区!”生火工张承恩换了一种口气：“船长，国民党一发现，大家都没命了，还是开汕头吧。我们全船人以后谁都不会说起今晚的事，只当它没有发生过一样！”方枕流觉得这样软磨硬缠下去，起义必会流产！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谁也休想把船开往汕头，除非把我扔到大海里去。万一起义失败，要枪毙就枪毙我方枕流一个人，决不牵连别人!”船员们纷纷表示拥护起义。方枕流当即宣布：立刻准备油漆和油漆工具，连夜伪装海辽号，天亮前改变原船面貌。海辽号起义大会胜利结束。 

茫茫大海捉迷藏 

1949年9月20日，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还有10天。海辽号变样了，船体色彩变了，船名也变了，大烟囱上漆着个外国船名：玛丽莫拉号。它完全变成一个莫拉公司的船。如果按照招商局的指令从香港驶往汕头，只需要18个小时，这200多个小时怎向招商局交待?国民党当局发现海辽号18个小时后没有到达汕头，必然会起疑心，必然会寻找海辽号。方枕流牢牢掌握海辽号的“耳目”，丝毫不敢松懈，让马骏和报务员于振坤日夜轮流值班，收听电台，了解陆上动向和气象情况。海辽号已握有新旧两本密码本，任何机密电报都能译出来。

每一个小时都显得漫长而难挨。9月20日上午，早已航行在大海上的海辽号，分别给香港招商局和汕头招商局发报,说海辽号于20日由香港开航。9月20日傍晚，快速前行的海辽号给汕头招商局发报，说海辽号主机滑动汽门调节阀发生故障，现正在同安湾“抛锚修理”。这“抛锚修理”四个字是方枕流和刘双恩密定的暗号，真正含义是:海辽号正式起义。刘双恩在华夏公司收听到“抛锚修理”的电报,立刻通过地下电台报告正在北京开会的香港工委书记钱之光。中共中央办公厅密令旅大区党委，迅速作好接应海辽号的准备。9月22日下午，海辽号再给汕头招商局发报称：“估计明天可修妥，到港延期，甚歉!其实,海辽号正加足马力行驶在大海上，已经跑了整整三天！9月23日上午，海辽号给汕头招商局发报，说预计可修妥试车。”下午发报，说经过试车，主机仍不能正常运转，轮机员正在日夜抢修，希望明天能修好。还故意带问一句：“同安湾一带是否安全?”国民党全被蒙在鼓里了。9月24日下午，海辽号继续给汕头招商局发报：“我轮正自制零件，争取尽快修复续航。”

日历翻到1949年9月25日，海辽号巳经航行至琉球群岛东面的大洋中。正前方出现了一个远洋母子船队。方枕流为了避免引起对方注意，偏离船向继续行驶。傍晚时分,船上电台突然监听到台北招商局给香港招商局的电报：说海辽号主机失灵，现在同安湾抛锚修理，另派蔡锷号驶往汕头替代海辽号，同时顺道去同安湾看看海辽号现状如何。谎报海辽号“正在修理”已经五天，蔡锷号一旦赶到同安湾，不见海辽号的踪影，事情的真相就很难掩盖了。方枕流当即决定：给汕头招商局发最后一次电报，全文只有8个字：主机修妥，明日抵港。然后，海辽号与汕头、香港，台湾中止联络，只收报，不回应。全船警戒，驾驶台加强瞭望。

9月26日，海辽号与招商局捉了6天迷藏，已穿过琉璃群岛北端的岛屿，驶向南朝鲜济州岛南面海域，离渤海湾不远了。此刻,岸上各电台乱成一团：汕头招商局电台不断呼叫海辽号，得不到半点回音；台北招商局发出紧急通电，要求在航各轮呼叫海辽号，发现踪迹，立刻报告；招商总局向海内外公布，海辽号失踪，可能发生了事变……

方枕流的手上攥着一厚叠电报。遥望着渤海湾，目光严峻，为此，方枕流命令：海辽号实行灯火管制。中午，他果断决定:海辽号进行第二次伪装。涂去玛丽莫拉的船名，改漆成安东尼亚号，转眼间又成了巴拿马籍的货轮了。

国民党当局感到苗头不对，但又无可奈何，只有命令各船在航行中每隔4小时向总局报告一次船位和航向。并要求香港招商局对各轮加油数量严格控制。海辽号起义之前,加了可用一个半月的燃油和好几百吨淡水，储备了可用两个多月的粮食和副食品，领取了大量的油漆，甚至还买了朝鲜半岛附近海域的地图。

方枕流和他的战友们棋胜一着！ 

升起五星红旗的第一艘海轮 

1949年9月27日傍晚，海辽号进入最后冲刺，它驶过朝鲜半岛后,直奔大连港。刘双恩事先已告知，这一海域经常有国民党的军舰游弋。为此，方枕流命令:海辽号实行灯火管制。驾驶台加强瞭望，电台加强监听。成败全在今晚。因为明天佛晓，就能看到大连港外的岛屿了。全船上下极度兴奋，又极度紧张。

当晚深夜12点，生火工张承恩在袜筒里插了一把匕首，偷偷摸上甲板,步步逼近船长室。他们几个反对起义的船员私下商议，由张承恩去把船长方枕流杀掉，然后发出信号向国民党军舰求援，或者自己几个人把海辽号劫持回台湾去。6'方枕流走出船长室，想出去看看，刚从左边走廊出来，就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他大吼一声：“是谁?”

张承恩站住脚，慌忙地回答：“是……是我。”

方枕流听出来是张承恩’问道“你上来干什么？”张承恩结结巴巴道：“我来检查一下天窗是否密封,有没有灯光露出来。”

方枕流故意温和地说：“你放心吧。”

轮机长张阿东听见声响赶紧上来，责备张承恩：“你不在机舱值班,上来干什么?赶快下去!”

张承恩脖子一缩,溜回了机舱。黑暗中，船长方枕流和轮机长张阿东默默地一对视:好险啦！

9月28日，东方露出鱼肚白。海辽号可以看到大连港了。船桅杆上立刻悬起“我要进港加水”的国际信号旗一这是方枕流和刘双恩事先约定的信号。船员们纷纷涌向甲板，互相拱手庆祝，庆祝海辽号起义成功。

不一会，中共中央办公厅驻旅大办事处主任徐德明上船来接应。下午，同利公司副经理魏震东按照党中央的安排，带着大批慰问品，上船慰问起义归来的海员，并庆祝方枕流光荣加人中国共产党。9月30日，魏震东又一次上船亲手把一面新中国的五星红旗交给了海辽号船长方枕流。1949年10月1日下午2时57分，海辽号全体船员在甲板上集合，方枕流船长看了看手表，下令：“立正，升旗!”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船头冉冉上升。此刻，天安门广场接到大连，召开了盛大的欢迎会。祝贺海辽号海轮首举义旗成功。给方枕流记了特等功’给马骏、席凤仪记了甲等功。船员们把一件精心制作的纪念品交给中共旅大区委书记欧阳钦,请他转交给毛泽东主席。纪念品由救生圈和舵盘模型组成’底座铜版上刻有两行大字：“你是新中国的舵手’你是人民的大救星!”以下是全体海辽号船员的姓名。1949年10月23日，海辽号全体起义海员致电毛泽东主席。第二天，毛泽东即复电嘉勉。全文如下：

海辽轮方枕流和全体船员同志们：

庆贺你们在海上起义，并将海辽轮驶达东北港口的成功。你们为着人民国家的利益，团结一致，战胜困难，脱离反动派而站在人民一边。这种举动，是全国人民所欢迎的。是还在国民党反动派和官僚资本家控制下的一切船长、船员们应该效法的。

                                                                                                                                                             毛泽东

1949年10月24日

在海辽号首举义旗的带动下，1950年1月15日，香港招商局的13艘海轮在上午8点相继起义。13面五星红旗同时在甲板上升起。这件事被列为1950年世界10大新闻之一。

为了永久性纪念海辽号起义成功，中国人民银行经过反复研究，并请示中央人民政府批准，在设计新中国五分纸币时,将海辽号船形作为正面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