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亚轮"在暮色中沉没

来源:《浙江档案》2005.10

姜龙飞

 

考江亚轮惨案之前,近百年来非战争原因,航海失事之最大者计:

一、1865429日,美国轮船苏尔泰那号,在密西西比河爆炸,罹难者1450人;二、19124月,英国铁泰尼克号轮船,在北大西洋触冰山沉没,罹难者1517人;三、19361016日,中国兵舰一艘,在长江沉没,罹难者1200余人……

——摘自《江亚轮惨案善后委员会档案》

起碇赴甬

194812月的上海十六铺码头,异乎寻常的繁乱、噪杂、旅客如梭,人流壅塞。数百公里外,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场,人民解放战争的隆隆炮声,给这座素有*东方巴黎+之美称的大都市,带来了希望的曙光)但同时,谣言也如飞蝗般四处蔓延)上海滩人心惶)一些宁波籍的阔佬坐不住了,纷纷抢购船票,怀揣金银细软,涌向扼据沪甬线要津的十六铺码头)庞杂的人流中,还有大量的升斗小民,他们或因不明真相而望风披靡,或为遵从祖先留下的习惯而须在冬至前赶回故里,例行祭祀……

123日下午4时整,担负沪甬线航行任务的。江亚号。客轮,自十六铺三号码头起碇赴甬。

坦荡如练的黄浦江水,一如以往那样雍容、驯顺。对于江亚轮上的众多旅客来说,罹难前的平静是宝贵的。

江亚轮是上海招商局六大新型客轮之一,与。江静号。等为姐妹船。抗战期间,隶属日商东亚海运株式会社,原名。兴亚丸。。船龄未及十年,总吨数3365吨,马力2500匹,航速每小时12。抗战结束后为招商局所接收,重新装修,船上有特等餐厅、休息室等。无论外观、设备,在当时均堪称精良。

按国民党交通部航政局规定,江亚轮额定的最大载容量为2250人。是日,据出口报告单所填,船上有乘客2607人,船长沈达才以下船员179人,载货175吨。仅凭这些记录在案、可资查证的数据,已大大超出了额定的最大运载能力。事后,据宁波人旅沪同乡会江亚轮惨案善委会调查统计,当时船上无票乘客及儿童甚众,实际载客达4千以上。以甬籍居多,占十之八九。

罹难吴淞口外

岁月,至今仍铭记着海天浩淼间的这个座标。东经31.15,、北纬121.47。。

江亚轮中的幸存者及罹难者的亲友后人们,将永远记住这个时刻:1948123日晚645分。

几分钟前的江亚轮还是安宁的。尽管驶出吴淞口后,客轮出现了较明显的摇晃,暮色中可以感受到波涛渐趋汹涌,朔风更臻凛冽。然而这只是外海与内江的不同,船舱中除了部分旅客由于晕船而感不适外,大多数人依旧泰然处之,当晚膳的钟鸣奏响之后,舱内到处都是一片津津有味的咀嚼之声。

名副其实的。最后的晚餐。。

645分,吴淞口外横沙西南白龙港海面水道。江亚轮右舷后部,骤然传出炸雷似的一声巨响,船体随之发生剧烈震动,所有灯火倾刻熄灭。

船舱内漆黑如墨,但闻冰凉的海水哗哗涌入。男女老幼,惊惶万状,慌乱中群相挤轧,纷纷向船顶甲板夺路奔命。*骇叫悲啼,怆天呼地,如赴屠场,如临末日。老弱妇孺,践踏而死者甚多,凄惨景状,楮墨难罄。

由于爆炸发生在船体后部,船尾迅速下沉,首先遭到灭顶之灾的是三、四等舱的旅客。十几分钟后,汹涌的海水已盖没甲板。下沉速度之快,可见船体受损程度之烈。由于失事地点恰为一浅滩,因此烟囱、桅杆、以及悬挂的救生艇仍露出水面,然而慌乱中、加之天黑,竟无人去解开救生艇的缆绳。

爆炸发生的时候,白龙港附近水域有若干船只经过,其中不乏侠肝义胆、慨然援手者,如招商局茂利轮、中国渔业公司太孚12号渔轮等。据记载,当时路过此处水域的机帆船。金源利。号,在船主张翰庭先生的指挥下,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冒死相救,从死神手中夺回了453人的性命。

海天浩劫话生死

黄浦江失去了它以往雍容的笑脸。

它被三千余众罹难者的阴魂所纠缠,它被三千余众罹难者家属的泪水所湮没。

由于罹难者大都为甬籍,宁波人旅沪同乡会旋于126日成立“江亚轮惨案善后委员会”。据善委会统计,失事后仅9百余人得以生还,估计罹难者多达3千以上,死亡人数远远超过泰坦尼克号海难。

招商局于失事后派出90多名潜水员和十几艘船只前往失事地点打捞尸体,大多数已不知所踪,仅捞起尸体1336具,其中1龄童34人,2龄童41人,3龄童18人,4龄童38人……

饥饿的海浪,那么硬,那么凉,那么饕餮贪婪……古往今来吞没了无数生灵……吞没了再也不肯吐出……

失事之谜

江亚轮失事原因,人言言殊,各执一词,迄无定论。据载,不外乎六种可能:1.锅炉爆炸;2.触礁;3.定时炸弹;4.爆炸物;5.遭受鱼雷袭击;6.误触水雷。

经多方协查,最后的意见大都趋同于鱼雷袭击或误触水雷。海军方面认为,白龙港附近航线为本埠连接外海的咽喉,进出船只,日以百计,故不可能触定位水雷,惟漂雷随风势潮流而动,触船爆炸,亦未可知。至于鱼雷,发自飞机,还是军舰?推测殊觉幼稚,云云。中国渔轮公司副经理顾久宽,对《新闻报》记者发表谈话说:“渠认为可能系一种——战时遗留下之水雷,因受波涛激荡过久,成为‘漂雷’。若干月前,大西洋上曾有类似江亚轮所遇之海难事件发生……”

善后风波

江亚轮惨案的善后事宜,是一桩令国民党当局伤透脑筋的事。对于三千余众罹难者的家属、亲友来说,失事之谜能否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死去的亲人讨还一个公道。且不论其他,仅凭是日客轮严重超载这一点,就足够追究招商局有关责任者的渎职之罪,况乎抚恤被难家属,也是市政当局不容推诿的责任。

但是,江亚轮惨案善后委员会提出的合理要求,却被当局以“失事原因尚未查明”为借口,给无限期地拖延了下来。这种拖延,无疑于火上浇油。

194928日,距惨案发生已逾两月之久,当局方面仍迟迟不予表示,聚集在西藏路宁波人旅沪同乡会中的五百余名被难家属终于按捺不住了。下午五时许,他们在善委会联络组正副组长王震林、王耐寒的统一组织下,分别乘卡车前往广东路20号招商局请愿。

招商局大门紧闭,局内大小官僚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部分家属便迁怨于邻近的招商局四川路售票处,一涌而上,将交通阻断,使售票业务被迫中止。

双方相持到下午二时许,王震林、王耐寒两人又出一招,用卡车装来空棺十具,堵在招商局三处大门口,然后焚香祝拜。刹时间老少妇孺,哭声一片。来往行人莫不为之掬一腔同情之泪,连在场的一些宪警也不免黯然神伤,为之动容,不忍强行驱赶。

延至傍晚六时许,在招商局总经理徐学禹的敦促下,警察局长俞叔平增派保警二小队及飞行堡垒前往驰援,施行弹压。招商局门口顿时警车呼啸,棍棒横飞。全体被难家属先被强行分割,然后再遭驱赶。一个小时后,难属均被押上卡车送返,一场风波始告平息。

事后,招商局在市长吴国桢和凇沪警备司令陈大庆的支持下,态度更趋强硬。声称在责任未明之前决不赔偿抚恤金,即使责任判定,也断无接受难属所提赔偿金额之可能。同时还倒打一耙地要求追究难属妨害公务、破坏航运之全责。被难家属的合法权益不仅没得到保障,还受到宪警当局的侦缉和迫害。

惊爆内幕

据称,194812月,国民党上海海军航空兵的轰炸机飞往海州执行任务后,返回上海高昌海军基地,在吴淞口外上空,机上悬挂的一枚500磅炸弹,因安放欠妥而脱钩坠海。江业轮此时恰好驶经这片水域,炸弹坠入客轮右舷水中,被行驶中的客轮产生的引力吸向船体爆炸。

事发后,国民党当局将此视为绝密,严加封锁。直至19494月,国民党海军司令桂永清在上海国际饭店宴请招商局董事长刘鸿生、总经理徐学禹及胡时渊,诱劝他们去台湾时,才吐露了真相。倘此说属实,招商局方面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长期隐匿真情,则难脱欺骗视听、助纣为虐之嫌。然而,单面之词,终属孤证,信耶非耶,似乎仍然难以定论。

1956年,上海市政府为清浚航道,历时160余天,终于将沉埋江底的江亚轮打捞上来重现天日。市政府用那些无人认领的金银首饰,在西效修建了一座公墓,用以安葬那些已无法分辨身份的死难者的遗骨。

195924日上午经修复后焕然一新的江亚轮出现在张灯结彩的十六铺码头。船上满载当年罹难旅客的家属和上海各界代表400余人。上午9时整,随着一声汽笛的鸣响,新生的江亚轮正式起碇试航。两个小时后,当客轮再次来到当年的蒙难地,,横沙西南白龙港东首的浙里铜沙江面时,汽笛又一次鸣响,伴随绵绵的哀思,浑厚的笛鸣声在茫茫海天间久久回荡。

(作者单位:上海市档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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