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青帮的超级组织恒社

来源:《华北师范大学学报》199202

 

张哲永

    “桃李满杜门,同心结恒社”。这是恒社弟子对乃师杜月笙的两句誉词,也是恒社缘起的一个原因。在上海华格臬路(今宁海西路)杜月笙住宅第一进大厅上,悬挂着黎元洪总统的秘书长饶汉祥撰赠的一副对联:“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尺五天。”“三千客”谓谁?达官显要、社会名流、文人学士、青帮徒众等各色人品也。有了“三千客”,便有了恒社;恒社正是在“三千客”的基础上产生的。恒社是帮会的变种;它源于青帮,而又高于青帮,是青帮的超级组织。

      一

    恒社是以杜月笙为核心的封建家长制组织。成立于19321119日;1933225日举行正式开幕典礼。恒社从成立伊始,一切决策和活动,都以杜月笙的意志为转移,唯杜之命是从,凭杜决断是遵。

    恒社的社名,是国民党要人陈群代起的,“恒社”两字,由“月笙”两字化解而来。《礼记》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隐约含有以杜月笙为中心,以他立身处世为准则的意思。还制定了一个社徽,中间是一座大钟,钟上悬挂一轮明月,四周有十九颗星星围绕。十九颗星星代表恒社十九名发起人,那座大钟,即“镛”字(杜月笙发迹后,改名杜镛)的象征。据《尔雅·释乐》云:“大钟谓之镛”。钟上所挂明月,也是“如月之恒”的意思。“众星拱月”,月盖众星,恒社者,杜月笙一人主宰之社团也。陈群巧取“恒社”之名,足见其用心良苦了。

    杜月笙之重之尊,经他门生的发挥更加淋漓尽致。恒社成员、当时全国邮务工会委员赵树声在恒社成立三周年纪念特刊上,发表了题为《如何求其恒》一文说:“本社之组织,……其最重要之组织因素,厥为赞助人杜先生之中心作用,……本社之创设与进步,乃完全托命如此中心作用,亦谁曰不可。”(注:《恒社月刊》第11期合刊。)恒社重要骨干陆京士说得更露骨,他为这期纪念特刊写的文章中,反复强调杜月笙的“中心”和“领袖”作用,号召同人时刻为杜“效犬马之劳。”(注:《恒社月刊》第12期合刊。)

    十九颗星星绕月,暗示恒社发起人是十九位。其中包括陆京士、朱学范(两人均为邮电工会负责人)、唐承宗(国民党吴淞保卫团团长、商会负责人)、徐懋棠(汇丰银行买办)、唐世昌(《申报》编辑)、王先青、许也夫、张秉辉(三人是上海社会局官员)、东云龙(逸园跑狗场总经理)、鄂森(名律师)、周孝伯(学运头头,后任律师)、孙祥簋、傅瑞铨(两人是富商)、洪雁宾(招商局船务科长)、张颂椒(四明银行经理)、黄振东(华新进出口公司经理)、蔡福棠(长丰地产公司经理)、江肇铭(杜开山门弟子、大世界总经理)等。他们都是杜月笙的学生和心腹,工、商、学、政、军都有,并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活动能量。19321119日,在八仙桥青年会办事处宣布恒社成立。十九名发起人均被选为第一届理事,这都是杜月笙事先圈定的。洪雁宾、陆京士、周孝伯、徐懋棠、蔡福棠、黄振东、江肇铭、孙祥簋等九人为常务理事,唐世昌、唐承宗为候补常务理事。杜月笙为名誉理事长。19332月,恒社经国民党社会部正式批准,并在法租界注册登记,开幕这一天,法租界当局派员列会祝贺,报刊上也发表了特大消息。

    恒社社址最先设在法租界的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后迁马浪路(今马当路),抗战胜利后,用60条黄金向汉奸陶雪生购买了一幢房子,地点在建国西路,作为恒社的“永久社址”。但真正的办公地点则在杜的家里,遇有重大事宜,由杜邀请陆京士、洪雁宾等少数几人,或在床前,或在案头,或在餐桌,借箸代筹,边议边决。一切由杜月笙点了头,其他人奉命执行。有人说:“恒社子弟以杜月笙的趋向为趋向,立场为立场,荣辱为荣辱,依归为依归,步伐一致,义无反顾。同时,他们也以师门的兴趣为兴趣,嗜好为嗜好,亦步亦趋,敏行纳言,俱嗣芳躅。”(注:章君 :《杜月笙传》第4卷。)这虽是奉承谀词,但杜月笙对恒社有绝对权威,恒社弟子以老头子的志向、意趣、爱好为准绳,是毫无疑问的。

    恒社成立初期,社员人数不到100人,至1936年增至520人,对外号称“八百弟子”;抗战胜利后,发展到1500人。在战前“八百弟子”中,经常出入杜公馆的,只有100人左右。杜月笙对这“八百桃李”并非个个熟悉,主要是通过万墨林(注:万墨林为杜氏表亲兼管家,然非恒社成员。)和陆京士去“联络感情”的。他得意地说:“学生子实在太多了,我也认不清楚,反正只要京士和墨林认得便是。”(注:《杜月笙传》第2卷。)

    为了加强家长制控制,社员入社前,要填写一张祖宗三代的“履历表”,用红纸正楷书写,表上立下“谨遵训诲”的誓言。此外,还要缴纳一份与本人身分、财产相称的“入社费”,作为孝敬老头子的“贽礼”。这个手续先通过万墨林这一关,待“履历表”和“贽礼”送进去,经杜点头同意,再举行一次“拜师典礼”,才算正式社员。这张祖宗三代的“履历表”,不仅是了解门徒的“档案袋”,也是杜月笙卫冕的“护身符”。有朝一日某人“变了心”,“欺师灭祖”,便可翻出这份“履历表”拜师帖,上门算帐。可见,“家长”不仅管理“家人”,还有制服“家人”的法宝。

    从杜月笙用人标准看,也可窥见家长制统治的端倪。杜有独特的用人标准,他有四句名言:“有本领而无脾气者居上,有本领有脾气者居中,无本领亦无脾气者三等,无本领而有脾气者为下。”所谓“无脾气者”就是在任何时候,任何条件下,都能无条件地服从杜的旨意,唯唯诺诺,亦步亦趋,不发脾气,这是他理想的人才。那些个性独立,不会盲从,强之所为,必发“脾气”者,本领最好,学问最高,在杜月笙看来,也只能算作中等人才。这是“一言堂”家长制作风的体现。

    显而易见,杜月笙是恒社的主宰,恒社是杜月笙的工具;杜月笙组建了恒社,恒社烘托了杜月笙。可以说,恒社是帮中之帮,一家之帮,为杜月笙建立“帮天下”奠定基础。随着恒社发展壮大,遍及全国,这个“上海杜月笙”便成为“中国杜月笙”了。

      二

    恒社是杜月笙发迹后的产物。

    杜月笙原名月生生,又写作月生,因生于光绪十四年(1888)阴历七月十五日中元节而得名。“飞黄腾达”后,有人根据《周礼·大司乐疏》:“东方之乐谓笙,笙者生也;西方之乐谓镛,镛者功也”之义(注:杨威:《杜月笙外传》第133页。),给他改名“镛”,号月笙。他是上海浦东高桥人,其父杜文庆曾在杨树浦开爿小小米店,一家人借此度日。四岁那年,母亲病亡;到了六岁,父亲也去世了,依靠外祖母抚养,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童年。十五岁时(1902),他“一肩行礼,两手空空”(注:《杜月笙传》第2卷。),出外流浪,在浦东八字桥头与外祖母洒泪告别,表示要“一身光鲜”后再归故里。

    行行重行行,杜流浪到十里洋场。投靠在十六铺张恒大水果行当账房的伯父杜阿庆,由阿庆介绍,进入“宝大”水果行当伙计,因赌钱误工不长进,被老板停掉生意。失业流离,人海茫茫,杜就在十六铺一带流浪,成为码头瘪三。“宝大”水果行的账房黄文祥见他可怜,背着老板把较次的水果当烂水果批发给他,同时,他又和一些“同病相怜”的朋友如号称杭州白相人阿发等一起,溜到江边水果船上去“挖篓包”,偷些新水果掺在一起,沿街叫卖,故称“水果月笙”。他生活凄苦,又爱赌博,冬天穿不上棉袄,夏天常常赤膊,又得了“蜡光月笙”的浑名。

    潦倒期间,他结识了一些青帮人物,便拜青帮“通”字辈的陈世昌为老头子,排行“悟”字辈。后经黄振世等人介绍,到黄金荣家当差。据说黄老板身边有八个生:徐福生、马祥生、顾掌生、吴榕生……,由于杜月笙为人机灵,办事认真,“一笙独先,后来居上”,很快得到黄金荣夫妇特别是黄妻林桂生的赏识,经历了厨房(跑腿)、闺房(服侍桂生姐)、厅房三个历程,杜月笙很快变为黄公馆的臂膀、心腹,成了黄金荣烟(鸦片烟)、赌(赌台)两大事业的得力干将。他沿着烟、赌两条台阶步步高升,很快成为海上闻人。

    杜月笙贩运鸦片经历了三部曲:一曰偷和抢,二曰控制烟土行,三曰垄断经营。

    1923年的《时报》曾报道:

    “有土贩由汉口夹带川土一万余两,分装两个大皮箱,及其他行礼一件,附搭日清公司(日商经营)岳阳丸轮船来沪,停泊浦东张家浜码头。当由该处湖北人雷鸿见担任保价运送,不料事被当地土匪帮杜某等得悉,向雷争夺保险未遂,突于是夜二时许,纠集党徒十余人,各执斧棍,乘坐划船,在浦江守侯。雷等未及预防,冒然登轮提土,再经运上划船,即被杜某等拦住,所有私土悉遭劫夺无遗。雷以势力不敌,又无力赔偿,不得已于昨日向警厅告发,当经侦缉队长派队士吴荣福等渡浦,按名拘拿,若辈已杳然无踪迹,仅获划船夫一名带厅押候审讯。”

    同年,《时报》还刊载,杜的徒弟又到大通路李姓家中,抢去价值24000元的烟土数箱,装上汽车逃走。可见,这时杜月笙虽有了一定势力,但还未成为一等大亨,他还得亲自参加烟土抢劫勾当。报刊也无顾忌地指名揭露他。

    抢土生意“兴隆”后,杜月笙与林桂生一起策划,在法租界维祥里开了一爿“三鑫公司”,由黄金荣(开始不出面,坐地分赃)、金廷荪(后由张啸林取代)、杜月笙三人合伙兴办,社会上称“黑老鸦”公司,专事鸦片走私贩卖,每年收益高达5600万元。公司实权掌握在杜月笙手里。当时法租界有十家大土行,统统由杜月笙操纵,其他四十多家大小烟馆,则由这十家商行分别掌握。杜月笙还与两湖、四川、闽粤甚至东北军阀勾结,贩运大批烟土来沪,从中牟取暴利。杜月笙每月单是“孝敬”法租界工部局的“特别费”就有18万元,他自己分到的利润高达几百万元。他甚至还和“党国要人”宋子文等勾结运销烟土:“1930年,宋子文亲自同杜月笙作出一项安排,在国民党军方保护下,把700箱波斯鸦片运到上海,参预运输的各方面,包括宋子文在内,都得到了佣金。”(注:西格雷夫:《宋家王朝》第316页。)

    除了在“鸦片王国”中发财外,杜月笙还在“赌博乐园”中聚敛。十里洋场,赌博五花八门,高级的有跑马、跑狗、回力球比赛,其次是赌场。当时鸡鸭弄、满庭芳、吉祥里、福康里以及南市十六铺等地,赌场林立,赌客如蚁。其中大赌场有四处,尤以法租界福煦路181号赌场为最大。房子占地数十亩,内中有花园、亭台、草坪。三层大洋房中,底楼中厅放着八张三十六门轮盘赌台,大厅的四周,还有数不清的小赌台、摇摊、梭哈、押宝、麻将、牌九、彀子,色色俱全。杜月笙、张啸林等雇有大批“抱台脚”,充当保镖,每天赌博抽头高达十万、几十万。随着烟、赌生意隆盛,杜月笙财运亨通,昔日的穷瘪三,一跃而成为大财神了。

    在经营赌台和运销鸦片中,形成了一支庞大队伍。

    当年上海滩抢土闹得最凶的是十六位“头角”人物,他们以八人为一组,各人手下都拥有众多的徒子徒孙,称之谓“大八股党”。“大八股党”的头面人物是沈杏山、季云青、杨再田、饱海筹、郭海珊、余炳文、谢葆生、戴步祥。他们的据点设在英租界,并与上海两大辑私机构永警营、缉私营以及英租界巡捕房相勾结,八股党头脑还曾担任过这两个营的营长。他们从中收取巨额保险费。杜月笙为了对抗“大八股党”,拉拢顾嘉棠、叶焯山、高鑫宝、芮庆荣、杨启棠、黄家丰、姚志生、侯泉根等八人,组成“小八股党”,他自己充当幕后指挥。这八股,“每股人数自二、三千至万把人不等。”(注:《杜月笙传》第2卷。)加上烟赌两行的伙计、帮手、保镖、杂役、喽口罗等,人数十几万。队伍扩大了,杜月笙自己大开“香堂”,广收“门徒”;他的徒弟又收弟子,雪球不断翻滚,造就了一大批徒子徒孙。他的触角,不仅渗透到上海各个角落,还延伸到全国各地,“近则嘉杭太湖一带,远则直溯长江上游;北自燕赵,南连潮汕,条条大路通罗马,到处都有自己的人。”(注:杨威:《杜月笙外传》第142页。)这支队伍,便是杜月笙成立恒社的基础。

    除了这支基层队伍外,杜月笙还广结“有识之士”、“有用之才”,形成一个阵营蔚观的智囊团。其中有:被称为“江东才子”的吴佩孚秘书长杨云史,“平生愿为帝王师”的袁世凯“筹安会”六君子之首的杨度,“文章翘楚,书法班头”的黎元洪秘书长饶汉祥,“一身傲骨,目空四海”的章士钊,段祺瑞“善后会议”副议长的汤漪,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司令部秘书长陈群,名诗人杨千里,名律师秦联奎,洪帮大哥高士奎,淞沪警察厅秘书长王幼棠,上海市所得税局局长邱方伯,留洋博士翁左青……等等,这些都是他的秘书、名誉秘书、谋臣、密友或座上客。此外还结交了国民党军政要人如吴开先、钱新之、潘公展、许世英、范绍增等。杜与戴笠、孔祥熙、宋子文的交情也很深,特别是戴笠和孔祥熙,“是鼓舞、勉励着他”的“两股巨大的力量。”(注:章君 :《杜月笙传》第4卷。)

    杜月笙到处网罗人才,对那些有用之才,名人逸士,不惜“一掷千金”,竭诚笼络。即使官场失意,穷途末路者,也多方接济,尊为上宾。如国民党要员陈群撤职下台后,走投无路,杜月笙不避嫌疑,殷勤相邀。陈群感激涕零说:“我愿殚智竭虑,尽心尽力,帮助你发展事业。”(注:《杜月笙传》第2卷。)从此,陈群就成了杜门的智囊之一。杜的门徒称他交结范围是“博涉多优,只要其人有一技、有一能,无不兼收并蓄”;“在他手下,既有大角色,也有小伙计。”因而“深悉官场内幕,对社会情况,也能兼听洞明”,“肆应各方,头头是道”。他还命四妾姚玉兰进孔祥熙办的基督教会,并拜宋蔼龄为“过房娘”(注:参见《大流氓杜月笙》第4546页。)。每天进出杜公馆的各色人等,不下几百人,车水马龙,门庭若市,食客之多,真有点“春申君”的样子了。

    杜月笙成为一等大亨后,金钱、名利、地位跟着滚滚而来。数不清的公司、企业、工厂、商场、银行、游乐场都向他招手,数不清的董事长、理事长、厂长、会长、经理、常委……头衔,像潮水般涌来。据不完全统计,杜担任的各色头衔多达230多个。此外还有响当当的官阶:段祺瑞执政时期,财政总长李恩浩聘他为财政部咨议;孙传芳自任五省联帅时,曾发给他一张高等顾问的委任状;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后,杜因参加“清党”有功,官拜少将参议……,数不清的钱财,戴不完的桂冠,享不尽的荣誉,杜月笙“能者多劳”,被人称为“八臂哪咤”或“千手观音”了。

    杜月笙威势显赫,投帖拜师的人也越来越多。杜月笙为巩固地位,发展势力,决心在青帮基础上另起炉灶,重整队伍,使帮会从“下九流”向“上九流”转化,用“实业家”、“实干家”代替流氓白相人,以适应他的事业“如日之升”、“如月之恒”的需要,恒社终于应运而生了。

      三

    帮会组织沙龙化,是恒社的另一特点。

    恒社平时是以社交团体面目出现的。恒社的英文名称是:Constant Club,即“永久俱乐部”。原来的《社章》宗旨是:“联络感情,互相扶助”(注:《恒社社章》第1章。)。后来改为:“进德修业,崇道尚义,互信互助,服务社会,效忠国家。”这二十字的宗旨有两层意义:一是指内部成员间的关系;二是指恒社与社会的关系。这些都是冠冕堂皇之词。其实,抗战前恒社的主要活动,都是通过吃吃喝喝来“联络感情”、“进德修业”的,它很像西方国家的沙龙团体。

    先从组织机构看。恒社最高组织机构是杜月笙控制下的理事会;理事会之下设“三科十二组”。到1934年举行秋季大会改选第二届理事会后,增加到十八组。计有:总务、组织、秘书、会计、设计、娱乐、京剧、宴会、经济、旅行、交际、教育、法律、体育、卫生、摄影、出版、职业介绍。除了总务、组织、会计、秘书等组是处理日常事务外,其他各组都是为吃喝玩乐、“联络感情”服务的。

    再从具体活动看。从恒社成立伊始,每天晚上,都固定开一桌饭菜,人多的时候,临时再添席。每逢星期假日,更是大张华筵,觥筹交错。以抗战前1936年为例,从1月至10月,大规模的聚餐会就有22次,酒醉饭饱后,聚集在大厅,有的谈天,有的下棋,有的赌博,有的跳舞,有的唱京戏,有的抽鸦片,有的甚至携带娼妓来消遣。恒社理事、美国联邦保险公司华方经理张颂椒在恒社联欢会《特刊》上写道:“恒社之为团体,骤视之,不过供同人公余之暇消闲之地而已。其实不然,世间政治上、事业上之大计划、大作为,盖莫不多成于茶余酒后,从容谈笑之际……不得之倥偬者,乃往往得之于暇日。”(注:参见《大流氓杜月笙》第60页。)借恒社这个俱乐部寻欢作乐,又在“茶余酒后”谈论“世间政治上、事业上之大计划、大作为”,帮会组织完全沙龙化了。

    恒社的这种活动形式,与原来青帮相比,大相径庭。早先的青帮组织纪律较严格,联络方式很秘密,平时活动也是暗中进行。在江湖上,从这个码头来到那个码头,为了寻求同党相助,用一种特定的方式,如走进茶馆喝茶时,要将碗盖朝里,戤于左侧;如到酒店,则将筷子横放酒杯之上,称为“挂招牌”。招牌挂出后,自有同党前来盘问,问答时,也用特定暗语进行。这种暗语称“海底”,双方问答都不得乱套,否则将受到严惩。后来,青帮在黑道上越陷越深,到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屠杀,青红帮充当了马前卒和刽子手,在社会上声名狼藉,为路人侧目。上海人讥之为“青皮”,视之如“虎狼”(在“四·一二”事件中,杨虎、陈群利用青红帮队伍屠杀革命志士,被称为虎狼成群)。杜月笙为适应大亨身分,树立社会声望,便改头换面,乔装打扮。用“公开活动”代替“地下活动”,挂出民众团体的招牌,采取俱乐部的形式,既掩盖青帮的恶名丑形,又集中个人的势力权限,以便在十里洋场颐指气使,故改帮立社。简而论之,恒社既是杜月笙发迹后的产物,也是他继续发迹的跳板。

      四

    政帮结合,帮会势力与特务势力结合,是恒社又一大特点。

    有人说:“党、政、军、帮,路路皆通。”这话不无道理。杜月笙组织恒社,改造帮会,就是为牟取更大的政治权力和社会地位。恒社的宗旨是“服务社会,效忠国家”,就有明显的政治目的。他力求使帮会势力和政治势力结合起来,“路路打通”与党、政、军的关系。

    1932年恒社成立开始,杜月笙就很重视吸收国民党官员入社。当时上海市党、政、军、警、特人员,在恒社中占相当比重。据1934年印刷的《恒社社员录》看,共有社员324人,其中国民党党政人员45人,警特人员54人,军官10人,合计109人,占恒社成员总数的33.6%,此外还有报馆记者、律师、工商在职人员,内中也有国民党官员兼任的,如把这些人计算在内,比例就更大了。

    后来,国民党官员参加恒社的越来越多。这些人为了在上海立住脚,扩充地盘,就得拉拢杜月笙这样的大亨,不惜投师杜门,参加恒社。因此杜月笙更是“桃李满门”、“向日走红”。(注:杨威:《杜月笙外传》第120页。)这些恒社中的“崭新人物,针芥相投,形成一股新生力量。”(注:杨威:《杜月笙外传》第120页。)

    杜月笙对这股“新生力量”特别重视,特别优待。在入社时,除了免掉“鞠躬叩头”等礼仪,不收“贽礼”外,甚至把“门生帖子”退还本人,还说声“不敢当”,以示刮目相看。这批“新生力量”如过江之鲫,纷纷流入杜门。到抗战胜利时,参加恒社者有国民党的中央部长、司长、处长,省党部常委、厅局长,县、区长,法院院长、首席检察官、警察局长、保安处长、情报股长、军区司令、高级参谋,国大代表、立法委员……一时冠盖如云,“红角充栋”。这些人属于不同派系,其中有军统、中统、孔祥熙派、宋子文派、黄仁霖派、太子派、少壮派、青年党、元老党、落水汉奸、和平军军官等等,恒社成为他们角逐的场所和时髦玩意。

    除了国民党官员“走进来”自愿入社外,也有恒社弟子“跳出去”升入仕途的。抗战期间,杜月笙在香港负责“赈济委员会”、“中国红十字会”,在重庆开办“贸易信托公司”,因“用人之际”,一批恒社分子进入官场,成为党国要员。抗战胜利后,杜月笙及其恒社因立过功劳,又有一批恒社的“白衣秀士”荣任显官。例如,19458月,日寇投降不久,蒋介石筹备召开“国民代表大会”,杜月笙的故知洪兰友被委为“国民代表大会”筹备组秘书长,他就在恒社中挑选了一批“文书、事务人才”,“从此不少恒社弟子转入政界。”(注:章君 :《杜月笙传》第4卷。)又如,194511月间,国民党政府大搞所谓“地方自治运动”,“民主选举”地方“贤达”。当时上海市市长钱大钧命市政府民政处长张晓崧负责具体事宜。张在194512月间把上海划分为31个行政区,成立31个区公所,结果“31个区的区长当选人揭晓,杜系恒社人物不但位居要津,而且还在全部当选者中占大多数。”(注:章君 :《杜月笙传》第4卷。)这种“走进来”、“跳出去”,使恒社日益政党化、官场化,有些人甚至分不清“当官更合算”,还是“入社更有利”。他们在官场公廨中表示“忠于党国”,在恒社同人中发誓“忠于师门”。像陆京士这批心腹干将,“对杜月笙远远超过对蒋介石的忠诚。”(注:杨威:《杜月笙外传》第130页。)

    抗战期间,军统特务参加恒社,恒社弟子参加军统,更是错综复杂,举不胜举,彼此成了“混合双打”。这些人既是戴老板的“军门”,也是杜大亨的“恒门”,互相渗透,互相利用。这个时期,杜月笙成了不是军统的军统顾问,戴笠则成为不是恒社的恒社指挥。

    为了便于国民党官员和军统特务“隐蔽身分”,恒社除了发展公开社员外,还吸收了一批“秘密社员”。一些国民党军、政、特的“三元素”,都以“秘密社员”的身分加入恒社。如立法委员简贯三,空军司令毛邦初,第十八师师长何元良,都是恒社的秘密社员。孔祥熙的财政部属下,戴笠的军统骨干,秘密入社的就更多。这批秘密社员只有杜月笙或少数几个人知道,通常不参加活动,只同杜月笙本人或其亲信发生联系。为了便于暗中联络,恒社还制作了特殊戒指,上有“笙和月”的图案,喻指“月笙”两字。社员持此戒指,可以到各地与同党接洽。

    抗战时期,为了配合戴笠工作,恒社也由上海一地发展成全国性组织。杜月笙规定,凡恒社成员在30名以上者,均可成立分社。他寓居香港时,为遮人耳目,不挂分社招牌,只是在他负责的“赈济委员会”和“中国红十字会”中安插恒社分子,并发展组织。在港的恒社成员,都以九龙柯士甸道113号杜月笙的住处为联络点。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杜由香港流亡重庆,一批恒社骨干也“追随先生”来渝,如陆京士、唐缵之、沈楚宝(从武汉来),边定远、杨克天(从南京来),骆清华、邵子英、郭兰馨(从香港来)。有这批心腹作基础,杜月笙在重庆临江路19号挂出“恒社重庆分社”的招牌。为适应戴笠划分“六大工作区”的形势(注:抗战期间,军统头子戴笠、徐亮把沦陷区划分为上海、津浦、平汉、两湖、陇海、粤港等六大“工作区”。),恒社除在成都、宝鸡、西安、洛阳、桂林、兰州等地设立分社外,还准备在北平、天津、武汉等沦陷区设置分社,后因准备工作未完成而日寇业已投降作罢。自1936年至1945年这十年间,恒社成员遍布全国及海外,据《恒社社员通讯录》和杜月笙六十寿辰时各地发来的电报看,分布地点如下:

    南京、杭州、北平、天津、武汉、重庆、沈阳、青岛、西安、兰州、宝鸡、成都、昆明、桂林、南宁、福州、南昌、苏州、无锡、南通、屯溪、金华、绍兴、台湾、香港以及缅甸、菲律宾等地。《杜月笙六十年大事记》说:“八千弟子,患难相从;声应气求,遍于寰内。”(注:章君 :《杜月笙传》第4卷。)

    至于恒社成员参加军统,更是不胜枚举。上海沦陷后,杜身居香港,继则重庆,协助戴笠进行“敌后工作”。戴笠布置“潜伏人员”,收集敌伪情报,了解上海动态,大都通过杜月笙留沪管家万墨林和恒社骨干徐采丞、朱文德、张克昌等联络的。当时万墨林是联络上海香港重庆的总交通,国民党派驻上海地下工作的三大员:中央常务委员蒋伯诚、上海工作统一委员会常务委员吴开先、三青团负责人吴绍澍,也得到万墨林的掩护。特务活动经费,也是戴笠通过杜月笙之手拨给万,再由万发给有关人员。当戴笠在上海建立工作站时,任周道三为站长,杜又亲自推荐恒社成员陈默担任“上海站行动小组”负责人,配合周道三执行任务。

    193710月,戴笠经蒋介石批准,成立了“江浙行动委员会淞沪别动总队”(后改为忠义救国军)。这支“别动总队”,也是借助杜月笙的恒社力量。总队下设五个支队,每支队分辖三个大队,大队下辖三个中队,中队下设三个区队。所有支队和大队的骨干,均为军统或恒社分子。杜为“行动总队”主任委员,戴为常委兼书记长,杜的学生杨仲华任总参谋长。杜还指派恒社成员冯一先和他的私人秘书邱方伯分别担任“行动委员会”和总指挥部的秘书。

    抗战胜利前夕,蒋介石和戴笠又一次借重杜月笙的恒社。19444月中旬,蒋介石召见杜月笙面授机宜,要杜“下东南”发动帮会势力,“接应盟军登陆,配合国军反攻。”6月底,杜月笙偕同徐子为、陆京士、朱品三、张晓岩、邵飘飘等十八人,号称“十八罗汉下东南”。恒社骨干陆京士被委任为“少将工运特派员”,负责京沪线上联络工作,并主持安徽屯溪训练班,轮流训练军统和恒社成员,为“配合国军反攻”作准备。另一名恒社要员曹沛滋协助陆京士工作。当时杜月笙、戴笠、梅乐斯(中美合作所副所长)相继来到浙江淳安“视察工作”,调兵遣将。杜的主要任务是发动帮会势力和上海金融工商界力量“接应盟军登陆”。后因日本投降比预计来得早,致使杜月笙的“反攻”重任“画龙未点睛”。上海光复后,他又配合戴笠进行“惩奸”工作,戴笠的办事处也设在杜月笙的公馆里,一大批恒社分子也随时听从戴笠“调遣”。

    以上充分说明,军统和恒社互为表里,配合得十分默契。恒社是蒋介石的御用工具,国民党政府是恒社的靠山。恒社已远远超出了一般帮会的职责和性质范围了;抗战前后这段时期,恒社已是披着帮会外衣的“军统别动队”了。

      五

    恒社源于青帮,高于青帮,是青帮的超级组织。

    恒社源于青帮,它的组织活动与青帮有某些相似之处。青帮又名清帮,是清朝雍正年间形成的。雍正三年(1725)清政府为保证漕运安全,挂榜招贤,时有翁德正、钱德惠、潘得林三人前往揭榜,得到清政府首肯,便组织护粮船,后以粮帮为基础,形成一大团体。他们因护粮有功,受到清廷赏识,允许他们自立门户,招徒立帮,时称“安清帮”或“扶清帮”。后因组织扩大,便在各码头建立据点,设立“码头官”。码头官是衣钵传人,由大弟子中威望高者承袭。为避免帮外人员混杂,又逐渐形成一套江湖暗语和特定的联络方式,订立十大帮规,排定了“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伦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大通悟学”等二十四字辈。此外,还有十禁、十戒、十要等,如犯帮规者,轻则责打,重则处死。有一诗云:“祖传帮规十大条,越理反教法不饶。今天当堂遭警戒,若再犯法上铁锚。”(注:《清门考源》第179页。)到了近代,这些帮规基本相沿。凡入帮者,仍然排列辈份。如杜月笙的老头子陈世昌(号套签子福生)为“通”字辈,杜月笙则排行“悟”字,杜的学生便是“学”字辈了。

    青帮收徒也有一套繁琐的手续和礼仪。未入帮者称“空子”;“空子”入帮时要请人介绍,填写入帮志愿书,上写三代履历及本人姓名、籍贯、职业,经引见师审核批准后,再具正式帖子,转呈老头子(本命师)认可。待举行正式拜师仪式(开香堂)后,才算帮内成员。

    青帮开香堂的仪式十分隆重。上海青帮早期开香堂时,选择偏僻的寺庙,如老西门关帝庙、西仓桥广福寺,或城外斜桥附近的瞿真人庙、火神庙等处。届时大殿正中供奉上至达摩始祖、历代佛祖,下至翁、钱、潘等列祖列宗灵位。仪式开始时,由赞礼师照单唱名,“空子”跟着引见师入内,向列祖列宗下跪三磕头,向老头子及老头子前辈、同辈下跪三磕头。接着回至廊下烧“包头香”和喝“净口水”,表示日后忠于师门,守口如瓶。

    恒社开香堂仪式,既沿袭了青帮的规矩,又作了许多改革,便于上层分子进山门。入恒社者,“须经本社社员二人以上介绍,填写志愿书,经理事会审查通过。”(注:《恒社社章》第2章。)志愿书上也填三代履历及本人姓名、籍贯等,写上“愿拜门下,听从训诲”八个字。这份“红帖子”通常由万墨林代转杜月笙,开香堂的仪式也与青帮相似。所不同者,供奉的灵位已不是达摩、翁、钱、潘等人,而是刘、关、张三神像,象征进恒社犹如桃园结义。进香堂的新社员,开始时也向杜月笙跪下磕头,后来取消跪拜仪式,改用三鞠躬、拍照留念等方式。这些礼仪,都在青帮基础上形成的。

    恒社不仅源于青帮,而且高于青帮,是青帮的超级组织。

    ()恒社规定了较高的“入社条件”,提出了“重质不重量”的要求。入社条件是:“一、文职须科长级以上;二、武职须少校职位;三、工商界须主任职以上;四、文艺界须名演员、名票友;五、年龄须三十岁以上。”凡不合以上条件者,只能参加杜月笙大弟子们另立的次等组织,如边定远的“靖社”、朱学范的“毅社”等。杜月笙主张“宁少毋滥”、“重质不重量”,力求提高恒社的声望,改变过去青帮队伍中“盗、匪、拐、骗、偷齐全,二流子小瘪三成群”的现象,为杜氏继续发迹铺平道路。

    ()为保证上述五项“入社条件”兑现,杜月笙还提出另一附加条件,要求恒社社员“各在一业,各有一行。”(注:《杜月笙传》第3卷。)即每个恒社成员都有正当的职业,便于在社会上站住脚。对新入社者要求如此,即使那些过去跟随自己多年的小兄弟、穷朋友,也为他们创造条件,使之各就各位,向“各行各业”靠拢。如顾嘉棠成了静安寺一带房地产的大业主,芮庆荣当了虹口月宫饭店(旅馆兼舞厅)的老板,高鑫宝开设了丽都花园舞厅,马祥生是金门大戏院的老板,谢葆生荣任新闸旅馆、仙乐舞厅的经理,范恒德身居大舞台的经理。……他们在大亨的栽培下,也平步青云,成了二亨、三亨了。

    ()党、政、军、帮合伙,名流、闻人同门,恒社吸收了一批“超级社员”。据《恒社通讯录》分析,恒社成员大致有四类:一是杜的心腹。如陆京士、朱学范、王先青、江肇铭等,这些人追随杜的左右,唯杜之命是从,可称“心腹社员”。二是国民党政府的官员。有中央部长、次长、司长,各省市厅局长、各县县长、区长、公安局长、侦察队长,军区司令、立法委员、国大代表等,这批人有权有势,通天彻地,可称“高级社员”。三是各企业、公司、工厂、银行、交易所、交通运输、民众团体的总经理、经理、襄理、理事、厂长、行长、买办、会长等,这批人掌握着庞大的事业,像星星绕月那样,构成了杜门的卫星体系,可称“卫星社员”。四是文艺界的名演员、名票友。因杜酷爱平剧(京剧),不但爱听、爱看,而且爱演。他曾与张啸林同台合演《天霸拜山》、《落马湖》等剧,他的妻妾姚玉兰、孟小冬是京剧皇后,他的八儿三女个个爱听爱唱。杜月笙在成立恒社时,吸收了一大批名演员如谭富英、马连良、叶盛章、赵培鑫、孙兰亭、汪其俊、赵荣琛、高庆奎、王震欧、裘剑飞、杨畹农、姚君喻、郭 、萧北翘、蒋勃公、章耀泉等入社,真是生旦净丑,角色齐全。一时间,有“天下之歌,尽入斯社”之誉(注:《杜月笙传》第3卷。)。他们在恒社中起点缀作用,我们不妨称之为“点缀社员”。但这批名伶在社会上有广泛的影响,是一种巨大而醒目的广告,对提高杜月笙和恒社的声望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这四种人职位高、等级高、声望高、实力足,是“上九流人品”、“高等华人”,上可通天,下可彻地,论势有势,要钱有钱,说名有名,纵横交叉,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昔日青帮队伍相比,确实高出几筹,不可同日而语了。

    ()杜月笙本人也以“实业家”、“慈善家”面目出现。前文论及,杜原是靠经营鸦片和赌台发迹的,被称为“烟土大王”和“上海的考平”(注:考平原是美国芝加哥最著名的黑社会头领。)。那时他“日进斗金”,钱如水流。曾任上海统一工作委员会常委兼书记长,后任上海社会局局长的吴开先说过:“那时候杜先生的钱,无可否认的是取之于土(烟土),用之如土(粪土)”,而到后来,“是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注:章君 :《杜月笙传》第4卷。)自1932年成立恒社后,杜的“实业”大进,除了开办银行外,还跻身交易所、棉纱行业、轮船公司、上海面粉业甚至渔市场,并在上海市“五大团体”上海市商会、地方协会、银行公会、钱业公会、航业公会中崭露头角,或自任会长,或幕后指挥,俨然成为上海最大的“实业家”、“工商业领袖”。他还热心“慈善事业”和“社会公益”,又荣任上海慈善团体的理事长、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成了上海第一号“大善士”了。杜月笙从“烟土大王”到“实业大家”的转化,自然也提高了恒社的地位。

    ()杜月笙还从外表、作风上革心洗面。过去青帮队伍流氓多,瘪三多,不务正业者多,因而流气泛滥。论衣着,短裤、拖鞋、黑拷绸衣、短装卷袖,犹如一群黑老鸦。论言行,歪着脑袋,翘起拇指,走路摇摆,出口骂娘。论交接,粗声粗气,横眉瞪眼,蛮不讲理,胸无点墨。为了扭转这个局面,攫取更大政治资本,杜月笙一面吸收“超级社员”,一面改变流气,树立“儒风”。他以自己为表率,摘下鸭舌帽,退掉金戒指,穿上长衫马褂,三伏夏天,即使在家中,一席长衫不离身,外示斯文之相,内蓄儒士之风。有人劝他不必如此拘泥,他认真回答:“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手下这些亻庸人,多是红眉毛绿眼睛的。如果我仅穿件汗衫,他们就更加彻底,浑身只胜下一条短裤了。”他从自己开始,然后推己及彼,吩咐弟子们在大庭广众之中,即使炎夏也不许穿短衣、打赤膊。

    在待人接物上,杜月笙努力以“儒士”自励。出言吐语,温文尔雅,以礼待人,很少在公开场合发脾气。杜公馆里还有一副对联:“友天下士,读古人书。”他从小只读过几个月的小学,识字极少。为了弥补这一不足,他请来各种说书先生,替他评说《三国演义》、《水浒传》、《岳传》、《东周列国志》等,他因此深受桃园结义、梁山聚义、春申君仗义等侠义影响,并用江湖义气笼络四方人才。他还请书法高手在家教他写字,每天按时练习。杜月笙这样做,用心非常良苦,他不仅为了“感化”同门,主要还在于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曾对一位知心朋友说:

    “看看我们今朝的排场,像条鲤鱼跳过了龙门,身价百倍了。但是你要晓得,我跳龙门比你难得多,你好比是条鲤鱼,修满五百年道行就可以跳,我是河浜里的一条泥鳅,先要修一千年才能化身为鲤鱼,再修五百年才有跳龙门的资格。因此之故,我无论做任何事体,都是只可成功,不许失败的。譬如说,我们两个同时垮下来,你不过还你的鲤鱼之身,我呢!我却要变回一条泥鳅口罗!”(注:《杜月笙传》第3卷。)

    杜月笙这条高桥乡下的“泥鳅”,跳过龙门,成了大亨,确实很不容易。他要保住“龙位”,不让蛟龙失势,蜕变回鲤鱼甚至“泥鳅”,就得再接再励,继续跳跃。而恒社正是他继续跳跃的垫脚石。

    由于采取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新调门,恒社终于在帮派林立的上海独树一帜,独占鳌头,以至像黄金荣的“荣社”、张仁奎的“仁社”、王晓籁的“升社”、郑子良的“侠义社”之类,都无法与之抗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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