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耀伦

中国近代航运史的发展，可以说是中国近代社会经济发展轨迹的一个显著航标。它是帝国主义入侵中国的触须，是中国国家资本主义经济最先进入的支柱产业，也是中国民族资本主义最先开拓的领域之一。可以说，中国轮船航运业是中国资本主义近代企业产生最早的部门，同时也是中国近代企业由数量最多、分布领域最广、最为活跃的领域，研究轮船航运业发展史，不仅对于中国近代经济史和资本主义发展史的研究有重要意义，而且对于企业史、交通史、金融史、贸易史等等领域的研究都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参考价值。

由于中国近代航运业是中外各种势力角逐争夺的“重镇”，在近代中国国民经济中又占有重要的位置，因此，对中国近代航运业的研究长期以来一直为中外学者所注目。但是，中国近代航运业本身具有的特点，导致遗留下来的资料分散、零碎、缺乏整理的状况十分突出，制约着对该领域的进一步研究。因此，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聂宝璋、朱荫贵研究员编辑的《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第二辑(1895—1927)的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上下册，120万字)，对改变这种局面大有助益，难能可贵，可以说是中国近代航运史研究上的一个重要成果。在此，我先从体例上对该资料集进行简单介绍，然后再谈谈自己读后的一点感想。

首先，这套资料集在体例上沿袭第一辑(《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第一辑(1840—1895)上下册，120万字，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大体按帝国主义在华轮船航运业、轮船招商局和民族资本轮船航运业三大块划分。编辑原则是在收集资料过程中反复研究消化资料，提出问题，分立项目(约为书中之“目”)，按问题选取资料，再组织章节编排。全书共计3编、15章、81节，近300个目。由于第二辑与第一辑分属不同的历史阶段，随着整体历史条件的变化，中国近代轮船航运业的发展历程也必然显现出不同的历史阶段性。

在这套资料集所分的三编中，第一编五章辑录的是外国在华航运业的有关资料。前四章辑录的资料集中体现外国航运势力不同阶段的扩张。第五章反映的则是外国航运业资本对中国进出口贸易的控制及其收益。该编反映的重点，是甲午战争以前在中国江海航线上居于明显优势地位的英国航运势力，甲午战争以后很快就受到迅速扩张的日、德航运势力的威胁，而且出现外国航运势力向各地内河航线深入扩张这种前所未有的严峻局面。该编辑录的资料，从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后清朝政府被迫向外国列强开放内河航运开始，汇集条列了从东北一直到华南尤其是长江流域帝国主义列强航运势力进一步扩张的内容。其中尤为反映了新兴的帝国主义国家日本在争夺中国航权中的咄咄逼人之势，以及在与各帝国主义列强相互争夺中国航权的斗争中迅速崛起、成为仅次于英国的第二大在华外国航运势力的过程。

第二编辑录的是中国最大的轮船航运企业轮船招商局的有关资料。就该编时期的轮船招商局而言，同样具有明显的阶段性特点。在盛宣怀主持阶段，由盛宣怀、袁世凯的争权到扰攘不断的内部派系之争，在体制上虽有商办、商办隶部的酝酿，实际上终未摆脱官督商办的。

业务经营上也未能摆脱封建势力的控制。在这种情况下，以轮船运输业务为主的轮船招商局对轮船的投资未见扩大，房地产投资却见明显增长，运力不强，难以与外轮竞争，只能凭借与中外少数大公司结成的运价联盟采维持。然而进入20世纪后，这家经营惨淡而资产庞大的中国最大的轮船运输企业竟成了外商伺机购并的目标，政府也屡欲将之抵押求借巨额外债。当事者因应乏策，幸而未被日邮资本所乘，最终导致一分为二，分立招商局及积余产业公司两个单位。迨盛宣怀去世后，招商局仍然处于官商矛盾的纷扰中，终无大的起色。第二编设置四章，其中三章为招商局不同阶段的发展进程及业务经营，另一章为“招商局的垄断地位”，用以进一步探讨这家轮船企业的独特性质。轮船招商局是中国成立最早、规模最大的轮船航运企业，至今仍然存在，但在近代中国的状况却限于资料分散零乱缺乏整理而不是很清楚，这部分资料的收集整理，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研究这时期轮船招商局却又资料缺乏的状况。

第三编为民族资本轮船运输业的内容，共计六章。在该辑涉及的历史时期内，最为耀眼的部分就是中国民族资本轮船航运业的发生与发展了。在列强环伺的大环境里，收回利权的时代潮流显然成为驱动民族资本轮船航运业发展的动力之一。拥资几十万两(元)的大中型轮船企业陆续出现在中国的江海主航道上，特别是甲午战后，各地内河资本几万两(元)以下或是几千两(元)的小轮公司大量涌现。限于资料，作出完全的统计，几乎是不可能的。人们不难看到，凡是外商凭借特权创办轮运的内河航线上莫不有华商小轮的踪迹，在一些边远的外商小轮尚未及涉足的内地航线上也曾出现华商置轮的活动。大中型华商轮船公司如政纪、宁绍、大达、芝罘、北海等都是这个时期出现的。但是，始自19世纪末叶的中国近代小轮业十数年的蓬勃发展势头并未能顺利持续下去。外轮势力的竞争及封建社会的苛捐杂税，以及军阀战争的骚扰，使中国民族资本轮船航运业的发展历程备极艰辛。该编前四章均以不同阶段民族资本轮船航运业的发展历程为主题。第五章集中展示民族资本轮船航运业难以顺利发展的症结，第六章则反映民族资本轮船航运业发展过程中轮船与木船及铁路间的关系。

对该资料集的简介如上。初读之后，受益颇多：第一，中国近代航运业长期被帝国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势力控制，这些近代航运企业，都具有“特权保护”与“垄断经营”的特点，都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斗争角逐十分激烈。因此经营上的透明度较低，资料信息上“封闭性”与“保密性”较高。解放后外资撤走，获取资料更难，即令是本国国家资本主义企业(主要是招商局)，其档案资料也长期封闭，未能得到公开利用，这些都给中国近代航运史的研究增添了障碍。因此，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的问世是十分可贵的，它给中国航运史研究的深入开展创造了条件。《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第二辑的第一个显著特色就是收集的资料范围相当广泛、全面。该资料集一一如第一辑，辑录汇集资料的对象既有中文报刊、档案、函牍、笔记、奏章、条例之类，又有英文、日文、外交档、专书和各种报章杂志。“资料”编辑历时20余年，跑遍全国十余省市港口，搜集的中外资料种类达170余种。其中：报纸18种，期刊杂志37种，志书档案、资料丛书、年鉴等41种，官书、政书、奏稿、文集、人物传记等23种，专著、译著等24种，外文报刊杂志、鉴、著为29种。这些资料的发掘，整理、问世，填补了中国航运史资料上的某些空白，非常可贵，是对中国航运史研究的重要贡献。

第二，精选资料，是“资料二辑”一书的另一特色。收集资料的广泛全面是资料集成功的基石，而精选资料则是资料集的精髓。史料的“原始”“广泛”必然带来庞杂，无序，因此，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找出各个资料之间的关系和联系，则是资料编辑的难点。“资料二辑”作者在这方面堪称典范。正如作者所指“在资料的收集与取舍上，并非资料的简单分类、排列，而是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反复消化资料，提出问题，然后按问题组织篇章节目。因此均以说明问题为度作为资料收集与取舍的标准”。因此在120万字的资料集中，没有见到史料的简单堆积，而是形成了自身的体系与严谨的结构，体现出清晰的发展脉络：各段资料的出现并非偶然、孤立，而是前后连贯、呼应，或有内在联系，充分显示了资料的真实性与活力，具有较强的可读性。这不仅表明作者在编辑这部史料中付出的艰辛劳动，更体现了作者编辑史料的深厚功力与水平。

第三，“资料”收集了大量航运企业自身的经营状况，各种航运势力的矛盾斗争，并对一些重要环节作了综合编辑与统计，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特别是收集了大量反映当时社会背景的资料，它不仅对研究中国航运企业的性质与特点提供了可靠依据，而且对研究中国近代史与经济史也很有价值。所以，这部航运史资料的使用价值远远超出了航运业的范围，为这部航运史资料增添了更多的光辉。

总之，这部资料集集中汇聚和系统反映了这期间轮船航运业这个中国资本主义发展最活跃、涉及面最广和企业数量最多的行业中出现的种种变化和发展趋势，还编制了若干统计表与文字资料相互印证。可以相信，这套资料集的出版，必将对中国轮船航运业和中国资本主义发展的相关研究，以及对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领域的深化扩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同时对于学术界加深了解中国社会特色，探求中国社会经济传统中绵延不绝的活力，把握中国社会的经济发展规律等等具有相应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