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生

    香港是我国领土一部份，原属广东省管辖，157年前被英国强占。 16年前英开始关于香港问题的谈判，经过3年的时间，终于在1984年9月26日草签了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同年12月19日双方正式签字，翌年5月27日两国政府举行《联合声明》批准书交换仪式，《联合声明》正式生效。根据《联合声明》，中国决定于1997年7月1日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自《联合声明》生效之日起至1997年6月30 日止为香港过渡时期。

    香港的过渡时期有什么特点？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

    内地经过80年代初期初步开放，到80年代中期就进入大开放时期，与香港进入过渡时期发生在同一个历史时间，应该说是一种“历史的巧合”。但基于制度差别的开放，却为香港新经济转型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而内地，主要是广东省的珠江三角洲地区（下同）也利用香港经济转型所带来的机遇实现着经济转型。这是两个不同层次的经济转型，香港从以制造业为主导的经济转向以服务业为主导的经济，而内地则以农业为主导的经济转向以工业为主导的经济。双方在经济转型中进行经济整合，目前，两地的经济已基本实现整合，一国两制经济也已基本成型。

    过渡时期的香港与内地的经济整合，集中在以下三个领域：

    一、两地的工业已建立起“前店后厂”的模式

    战后香港经济发生两次转型[1]。发生于50 年代的第一次经济转型确立了制造业[2]在整个经济结构中的主导地位。 香港制造业具有劳动密集型、轻型、微小型和低增值型等特点，经过60年代和70年代前期的大发展，到70年代中期日益受到迅速发展起来金融业、贸易业、航运业、房地产业、旅游业、信息业等的挑战，日益受到地价、工价高涨的困扰，香港制造业的转型升级问题日见尖锐。但是，香港制造业由于其本身和政策上的原因，没有象韩国、台湾、新加坡那样转向资本—技术密集型发展，而是极力向岛外寻求低成本市场。70年代末80年代初，内地实行改革开放，毗邻香港的经济特区以其廉价的土地和劳力，展示了作为世界性出口加工基地的前景，吸引着香港厂商内迁投资设厂。

    经济特区最初实践的成功，证明对外开放政策的正确性。特区作为对外政策的窗口产生了两个方面效应：一是内效应，特区某些政策不断向内地扩大，内地加快了对外开放速度，不断放宽对外来投资的限制，不断扩大开放地区范围，1984年开放14个沿海城市，1985年开放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厦漳泉三角地区直到进入90年代全方位开放。另一是外效应，被内地对外开放政策最先调动起的香港资本，经过几年的试探性投资之后，对于从1984年开始的大开放越来越坚信不移，迅速越过特区窗口，首先在珠江三角洲地区，找到更理想的低成本市场。这个市场尽管投资环境尚不完善，但在比较成本和比较利益上，吸引力巨大。据估计，当时在经济特区投资，生产成本可降低一半，进入珠江三角洲一带则可降低一半以上，因此香港制造业厂商锐意内迁。目前香港制造业已有超过75%采取三来一补、合资、合作、独资等方式内迁，一些工业行业如纺织、制衣、电子、塑料、制鞋、手袋等则有超过85%内迁，其中绝大部分内迁珠江三角洲地区为主的广东省。据报道，至1995年底，港资在广东已利用的外资中占75.39%，在广东开业投资的3万多家“三资”企业和2万多家“三来一补”企业分别有80%和超过90 %由港商创办，香港制造业70%以上已迁入广东[3]。雇佣工人近400万，这是目前香港制造业工人的7～8倍。

    从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大约10年时间，香港完成了第二次经济转型。这一次转型和上一次转型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内的因素”发挥了作用。转型期间，香港制造业大量内迁，使内地走上工业化道路。这个转型的过程，实际上是两地工业整合过程，具有如下三个特点：

    1.香港厂商把制造业的生产工序主要内迁到珠江三角洲地区，并迅速扩大生产规模，而把香港作为在内地生产活动的控制和服务中心，提供加工装配以外的服务，包括产品设计、品质控制、采购推销、组织转运、筹资集资等等，人们把这种整合称之为“前店后厂”。

    2.香港制造业内迁，不限于某些行业，而是整个工业基本内迁，从而使以珠江三角洲为主的广东和华南地区迅速从农业经济走向工业经济，但内地的工业化也深深地打上了香港的烙印，实际上香港厂商把整个工业结构搬到内地，“前店后厂”的工业整合，没有超越低增值的劳动密集型的轻加工工业阶段。

    3.香港制造业内迁过程已基本完成，并且分成不可分割的两部分：香港本岛工业和大陆工业，香港与内地这种跨地域的工业整合，已形成荣损与共的关系。

    尽管人们认为这种“前店后厂”的整合属于较低层次，还有待于提高，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整合充分体现了两地优势互补，并且已经达到一体化的程度。

    香港的本岛工业实际也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没有内迁的制造业，在经济转型期也在努力升级，这是少数；另一部分是生产工序内迁的制造业，其总部设在香港作为大陆工业的控制和服务中心。工业对香港的重要性正越来越为港人所认识，已有迹象表明，未来的特区政府，将改变传统的“积极不预政策”，代之以扶助工业的政策，包括传统工业的技术改造、发展高技术产业以及制造服务业。

    香港的大陆工业经过十几年的大发展，现在实际上已面临着70年代中期香港制造业所面临的问题：转型升级。大陆工业集中的珠江三角洲地区已不再是低成本市场，而且劳动密集型的轻加工工业已不可能成为进一步工业化的动力。香港的大陆工业将面临三种选择：搬回去，再内迁，就地升级。搬回去是没有出路的，再内迁将失去地缘人缘优势，最可行的办法是就地升级，在这一点上，香港的大陆工业也要实行增长方式的转变。但能否实行工业升级、实行增长方式的转变，决定于设在香港的控制和服务中心。这是九七以后，两地工业一体化更上一个新台阶所要解决的问题。

    　　二、两地的贸易航运业已确立了出海点与腹地的关系

    香港与内地的贸易航运往来，可能追溯到百余年前，但只有到了70年代末80年代初，内地实行改革开放，两地的贸易航运关系才进入一个全面快速发展时期。

    在香港与内地的贸易中，转口贸易是主要形式。1979年内地经港转口货值在香港的转口贸易值中仅占第六位，1980年，一下子跃升为第一位，以后转口贸易直线上升。这与香港制造业内迁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因为制造业资本内迁与其产品出口是同步发展的，香港的大陆工业所需要的原材料和制成品都经港转口，据估计，目前香港贸易约80%左右与内地有关，而转口则90%与内地有关，仅香港厂商在广东投资设厂产品运往香港，就占香港出口货运量的66%～65%。[4]

    内地与世界168个国家和地区的贸易大多数透过香港进行。 内地对外贸易90%是海运贸易，其中约一半进出香港转口、转运，目前在香港装卸的货运量已达2千万公吨。

    香港作为国际航运中心在过渡时期的最大发展是成为世界最大的集装箱贸易港，1995年，内地与香港的集装箱货运已占全港集装箱处理量的60%以上[5]。

    香港集装箱货运的高速发展，得力于内地这个广阔腹地。内地的集装从铁路、公路和水路大量进入香港，尤其是珠江三角洲地区。京广铁路—广深铁路—九广铁路，从北京穿过中原大地，穿过珠江三角洲地区直下香港，使得香港成为这一纵贯大江南北钢铁大动脉与西太平洋国际航线的交叉点。进出香港的深圳文锦渡、沙头角和皇岗都是公路运输的重要口岸，其中皇岗是目前全国最大的陆运口岸。从深圳一线口岸进出香港的机动车辆约占全国出入境车辆的80%。珠江三角洲地区的许多重要河港如广州、番禺、顺德、江门、中山、东莞等充分运用传统的航线，发展对香港的中小型集装箱运输，从而在大大地推动了香港世界集装箱航运中心的形成。

    上述情况表明：过渡时期的香港与地的贸易航运业已确立了出海点和腹地的关系，香港是内地，首先是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出海点，而内地，首先是珠江三角洲地区则是香港的腹地。

    所谓出海点是指香港是内地对外贸易和航运的转换枢纽点。香港作为出海点，具备以下四个条件：1.实行世界上开放度最高的自由港政策；2.拥有高品位的深水港资源并已开发建设成为现代化国际大港；3.扼据西太平洋国际航线的要冲；4.背靠大陆，腹地市场广阔。

    所谓腹地是指内地、首先指珠江三角洲地区是香港生存和发展的依托。珠江三角洲地区作为这样一个腹地，具备了以下三个条件：1.毗邻香港，具备地缘人缘优势；2.市场潜力巨大；3.交通运输设施比较发达。按照圈层理论，珠江三角洲地区是香港的近腹地，华南地区是中腹地，华南以外地区是远腹地。

    出海点与腹地关系形成，是香港与内地贸易航运关系在内地改革开放政策引导下，进行整合的市场行为。为了增强香港的平稳过渡和过渡后的稳定繁荣，1995年全线铺通、1996年投入运营的京九铁路，在香港回归前，已大大扩大了香港的腹地，香港与京九沿线区域经济如何发展，香港与京九铁路的多个出海如何整合。这是出海点和腹地关系的新课题。

    　　三、两地的经济体系已各自构建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架构

    从所有制的角度来看，1949年以前，香港的经济是清一色的资本主义私有制。随着大陆解放，香港招商局、中国银行香港分行、香港中国旅行社等原国民党企业收归中华人民共和国所有，从此在香港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有了一点社会主义国家所有制成份。据统计，直到1979年前，香港的中国国有企业已有122家，在当注册的24万多家公司中[6]，所占份额极小。在那一段历史时期，外国私人资本早已被赶出中国大陆，大陆上消灭了资本主义私有制。进入80年代以后，香港和内地的经济体系都发生变化。由于于双方互相投资，使两地的经济向同一个方向转化：互相渗透，直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1.香港厂商[7]的直接投资使内地经济增加了资本义成份

    改革开放以前的内地经济是没有资本主义经济成份的单一公有制经济。基于制度差别的对外开放政策，其本质是兼容的。所谓兼容，从经济体系上来看，就是在公有制经济居主体地位、起主导作用的前提下，允许包括资本主义经济在内的其他经济成份存在和发展。内地的对外开放政策，首先调动起来的正是香港的资本主义私人经济，香港资本最先也最大量地进入内地。改革开放初期，港资在经济特区、在珠江三角洲地区的投资高达外来投资的90%左右，以后随着外资来源的多元化，港资比以前有所下降，但目前仍约占70%～80%，远高于内地其他地区约占60%的比例。目前，进入内地的港资，包括长实、新世界、九龙仓、新鸿基、丽新、合和、侨福、永安、先施等上百个大企业集团和几万个中小企业，如此庞大的香港资本对内地进行直接投资，自然而然地要打破了传统的、单一的公有制经济体系，注入了非公有制经济成份。香港资本主义经济进入内地并且迅速发展，对于内地的民营经济、个体经济，无疑起了催化作用。改革开放以来内地经济已走上多种经济成份并存和发展的不归路，并且日益显示出中国式社会主义的特色。

    　　2.内地国有资本对香港的直接投资大大增强了香港经济中的社会主义成份

    改革开放以来，内地的国有资本不断加快着对香港投资的速度，因而不断地壮大了香港经济中的社会主义经济成份。据统计，对外开放头10年，进入香港的内地国有企业达2千多家，后来经过3年的清理和整顿，缩减为1500家，至1996年底又增加到1801家。内地在香港的投资已超过250亿美元。目前，中资在香港的总资产为425亿美元，约为英资的38%，居香港外来投资的第二位。中资企业在香港的金融、贸易、航运、旅游、基建等多个领域都有明显的发展，其中，中银、中旅、招商、华润被誉为中资的“四大天王”。改革开放以后，一批中资企业新秀登上香港经济舞台，如：中信、粤海、中远、越秀、上实等以及中国海外，成为中资的生力军[8]。

    据报导，目前中资企业在香港经济生活的各个领域已占有一定比重：中资贸易公司的贸易额约占香港贸易总额的22%，中银吸纳的存款占本地存款总额的24%，保险费收入约占20%，中资海运公司拥有全港最大的驳船队和浮动船坞，拥有总载重量超过1千万吨的船队，中资建筑公司承担的工程量约占全港工程总量的12%，中旅公司提供的内地游览业务已占香港旅游市场的60%，中资控股的56家上市公司的市值占香港总市值的5.9%[9]……。总体而言，中资企业在香港经济体系中所占分量不大，今后也不会发展到占据主体的地位，但无可否认，中资已成为香港经济中的一个重要成份。

    在香港的过渡时期中，两地的互相投资，已各自构建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补充、协调发展的架构，从而奠定了香港回归后，一国两制经济的基本模式，即香港经济是以资本主义私有制为主体，包括社会主义经济在内的多种经济成份并存的体系，而内地则是以社会主义公有制为主体，包括资本主义经济在内的多种经济成份并存的体系。这是一个国家之下的两种不同社会制度的经济体系，其不同点是占主体地位、发挥主导作用的经济不同其共同特点是非主体经济都在主体经济的主导下获得存在和发展。

    当香港进入后过渡时期内地正进入全方位开放时期，香港和内地的经济整合迅速向多个领域发展。在内地，举凡政府开放的经济领域或行政区域，港资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在经济领域，港资进入基础设施和基础产业，参与港口、高速公路、桥梁、电厂、轻轨铁路的建设；进入房地产业，参与旧城区的改造、安居工程、新城区的开发建设；进入金融业，设立银行分行、代表处、保险公司”非银行金融机构；进入酒店、旅游业，兴建大型酒店、开发旅游景点等等。对于这些领域的投资，实际上都服从于一个长期的市场目标计划，完全不同于80年代制造业资本追求的短期利益。要支持这种具有战略性的的投资，非大型企业莫属。据报导，过去10年，香港约有150 家上市公司到内地以合资方式进行投资，涉及地产或基建项目的投资总值超过65亿美元，预计到2000年将达180多亿美元[11]。在行政区域，随着全方位开放大潮涌现， 港资的投资也加紧北进的步伐。当中西部日渐成为内地开放的战略重点地区时，港资也受到吸引。

    与港资在内地的投资不断向“纵深”发展的同时，中资企业为推动香港的平稳过渡也有类似的做法。中资企业在港的经济活动的大手法是与华资和外资合作，例如，中远与和黄合作建立“中远国际码头有限公司”与和黄等财团竞投屯门内河码头。中资企业参与大型项目的建设，例如，中国银集团参与香港地下铁路、电厂的融资。尤其在香港的金融经济，中银集团发挥的作用更为显著，例如1994年5 月中国银行开始参与发行港币，内地银行在香港的存款近年一直保持在400～500亿港元，占港元发钞量的1／4，内地企业到香港上市的H 股以及中资企业控股的红筹股不断壮大，等等，表明了中资企业在促进香港的经济转型、保持香港经济的繁荣等方面是一个重要因素。

    回顾一下香港的过渡时期，不难发现，香港与内地按照市场经济规律所进行的经济整合，已使香港实现经济过渡，这是香港平稳过渡的基本原因，也是回归后的香港稳定繁荣的基础。

    注释：

    [1]这个问题学术界有三种观点，即无转型论， 三次转型论和两次转型论，本文取后一种观点。

    [2]香港制造业即工业。

    [3]参见《南方日报》1996年6月29日。

    [4]参见《深圳特区报》1993年10月20日。

    [5]参见《大公报》1996年10月25日、1996年11月15日。

    [6][11]参见香港《商报》1996年8月23日、1996年12月2日。

    [7]此处指香港华资。

    [8]参见《澳门日报》1996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