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民

　　从传统观点来看，中国近代的买办阶级基本上是一个被否定的阶级。在政治概念上，买办阶级是一个反动阶级，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爪牙、工具。但在经济概念上的买办阶级并不是完全反动的，尽管它也同样剥削中国人民，但在客观上却有其积极、进步的一面，它对中国早期经济发展的工业化、近代思想文化的转变以及对西方文化的移植等方面都有积极的影响。

　　　　一、买办阶级产生、发展、灭亡的过程

　　“买办”其意就是采购者，来源于葡萄牙语“Comprador”（注：费正清.《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第1卷P13）。但“买办”一词在中国历史上不是一个新名词，最初它是指明朝为宫廷采购物品的官方代理人。最早可以追朔到唐朝的宫市。买办最初有两种：一种是商船买办，他们是由地方官员从当地殷实家族中挑选出来，为外国船只提供给养；另一种是商馆管家，提供生活用品和照看东西。1842年以后的买办发生了巨大变化，不仅在数量上有了较大扩展，而且其职责范围也比以前扩大了，最关键的是性质发生了变化。

　　买办作为一个阶级，作为一种经济制度是1842年后才形成的，买办制度是外国侵略中国的产物。鸦片战争后，《中英南京条约》的签订废除了十三行制度，外国人就在通商口岸开始设置洋行，直接雇佣中国人充当买办，担任推销洋货和代购中国土产等具体商业事务。这样买办作为贸易中介人数量不断增多，最后形成了一个阶级即买办阶级。不过此时外国洋行雇佣的买办与先前十三行的买办具有截然不同的性质。原来在十三行的买办是中国政府委派的对外贸易机关的人员，而五口通商以后外国洋行中的买办是西方资产阶级雇佣的中国籍商务人员。

　　旧中国的买办阶级从产生到20世纪40年代在中国大陆上被消灭。共有100年左右的历史。我们可以把它分成两个阶段，（一）19世纪时期的买办阶级，这是他们形成和初步发展阶段。买办是在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兴起的，其中《南京条约》有这么一条内容：“今大皇帝准以嗣后不必依照向例〔公行制度〕，乃凡有英商等赴各该口贸易者勿论与何商交易，均听其便……其随意雇觅跟随、买办、通事，均属合法，中国地方官勿庸经理”（注：中国海关.《中外条约汇编》上海1917年版第1卷P353）。最初买办是兴起在条约口岸，尤其是广东买办独领风骚、备受外国人青睐，后来在福州、上海、九江、汉口等地相继出现，“浙江的买办声望稍逊于广东买办”。（注：葛元煦.《沪游杂记》卷2、第6页、P6）

　　（二）20世纪的买办阶级，这是他们进一步发展和最后的衰落阶段。进入20世纪，买办阶级的发展速度就没有19世纪那么快，那么大。一方面由于社会经济的发展，熟悉洋务的人越来越多了，不仅仅限于买办阶层，这样其发展规模就显得有限，同时外国人也通过与中国的几十年交往，对中国的各方面也熟悉得多了，所以他们雇佣买办的数量就少了，质量要求也高了；另一方面买办阶级逐渐发展为官僚买办阶级，其在19世纪的各方面进步性渐渐减弱了，而他的反动性日益暴露，这样到了20世纪40年代随着帝国主义侵略势力在中国大陆被消灭，买办阶级作为一个反动的阶级也最终被消灭。这就是整个买办阶级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简单发展过程。

　　　　二、买办阶级在经济领域中的作用

　　买办之所以能对近代中国经济的发展起积极作用，导源于他们作为东西方之间的经济中间人地位。他们对促进对外经济贸易的作用不仅表现在他们作为外商必不可少的雇员而直接参与，而且还在于他们能够间接地把一些中国传统的经济制度拿来为其服务，因此他们在中国对外贸易中与外面建立了最初的联系。

　　买办对近代中国经济的发展所起的作用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买办商人的经济管理能力，对中国早期工业化是关键的。

　　买办但任洋行总管其管理事务的职责范围是不断扩大的，包括从房屋的租用、维修和打扫、到购买土地、负责采购杂物等。1860年后他们从洋行总管转变为副手，拥有担保钱庄和华商的偿还能力，频繁地参与经济方面的活动，再加上原来在十三行的工作经验，他们通过与外国资本家长期的密切交往就逐步学会了办企业的新技术。后来在中国民族资产阶级创办的民族企业和买办后来自己创办的企业中，都装备了最新式的西方机器，使用了最先进的科学管理技术，像合股制度、保险、合同法、有限责任等，他们都已经能够掌握和使用。在创办企业的具体过程中，他们能够解决企业发展的规划、预算的编制以及成本结构的确定、产品定价等问题。所有这些对于中国的早期工业化无疑是必不可少的，也是至关重要的，起了一个开天辟地的作用。当时的中国是一个饱受列强侵略又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封建自然经济传统的国家，不管是封建士大夫阶层还是别的小农阶级几乎都是不可能掌握这些近代先进企业技术，买办商人却能得天独厚地掌握使用，从这点上说他们无疑是创新者。

　　2.买办的另一重要作用是导致了商人阶级的产生。

　　在买办兴起之前，中国的传统商人是指做买卖的人，可以划分为行商和坐贾，但并未形成一个阶级。他们仅是做点小买卖赚点钱，并且不是把它当作固定的职业专职地去干，只限于在农闲时或者是为了交换商品的某个使用价值才进行的，因此是规模小、经营范围小的活动。买办阶级产生后，这些小商贩慢慢扩大了商业的范围和内容，他们把从内地采集来的茶叶、生丝运到条约口岸进行贩卖或转卖，他们还从事中国的沿海贸易，从南方运来糖，从北方运来豆类产品，于是这些小商贩就慢慢地从农村自然经济中完全解脱出来了，商人的范围扩大到包括从事各种形式的商业、金融业或工业活动的人。他们从采购扩大到推销，从商业扩展到金融业甚至工业等领域，商人阶级就应运而生了。

　　3.作为工业投资者的买办对近代工业的发展扩大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封建的中国，传统的观点是有钱就买田置地、扩建庄园，用以显赫其殷实家族的社会地位，传统的士大夫阶层几乎都是这样。然而买办阶级就不是这样，当他们初步积累了一点财富以后，不是把它储存起来或买田置地，而是去投资办企业，这一举动有着两个方面的重大意义：一方面不仅能够进行扩大再生产获得更高的利润，而且对整个民族企业的发展也是有利的；另一方面对中国传统的观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是一大历史进步。

　　下面我们可以从中国人拥有经营的第一家轮船公司——轮船招商局的形成得到证明。在这家企业的形成过程中，买办商人的资本投资起了决定性的作用。1873年唐廷枢被邀为清政府倡办轮船招商局的总办。为了筹集资金，他作了艰苦的努力。1873—1874年他筹集了476000两，1877年增加到751000两，到1881年筹满了1000000两的资本（注：徐润.《年谱》P37、P86）。这笔筹款大部分都是由买办商人认购的。“设法招徕各亲友之入股者亦不下五六十万”（注：刘广京.《1862—1871年中国的两家轮船公司》P138）。其中像徐润一人就认购了480000两，琼记洋行买办刘绍宗、怡和洋行的阿魏也都拥有这个公司的股份，可以说没有买办阶级的投资，轮船招商局的开办是不可能的。

　　买办的投资除了放在轮运业以外，对其它形式的企业也进行了投资。开平煤矿是中国第一家大规模的近代煤矿企业，买办就有投资。1878年买办彭器之发起了近代中国的纺织企业，到九十年代末航运、棉纺和银行业中的西方企业实收资本的大约40％都是中国买办投资者拥有的。（注：《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一辑P56）

　　综观19世纪近代买办的投资，我们很容易看出一个特点，那就是所占比例大、数量大，而且投资的范围也较广阔，所有这一切对于推动近代中国工业发展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4.买办阶级中产生了中国的早期企业家。

　　企业家，也可以说就是革新家，具有创新精神，“私人及其团体以经济为目的，从事生产和销售货物而创办，维持、扩大赢利的营业单位的活动精神”。（注：A·H·柯尔《变革与企业家》。P88）19世纪的中国买办作为一个资金提供者、管理者、风险承担者和革新家，他们就初步具备了企业家的精神，当然不是所有的买办都是企业家。中国早期的企业家也不一定都是买办出身，但买办自身的多种素质以及它在经济领域中发挥的客观作用与封建的传统相比，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

　　　　三、买办在思想文化方面的作用

　　中国买办在近代中国的积极作用是多方面的。从生活方式到中国对西方文化的反应，在社会、政治、文化等方面都起了很大的影响。

　　买办阶级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背离，就是他们西方化的表现，他们在穿着上不再是封建士大夫的长袍大褂，而是五花八门，他们尤其喜欢中装。“蓝绸长袍和在剃过的头上戴一顶绷得紧紧的瓜皮帽。”（注：霍塞.《出卖的上海滩》。1940年版P116）在礼俗上也有改变，像杨坊就不准他的女儿缠足，这可以说是一大突破。头办还鼓励异族间进行通婚。买办同中国传统的习俗进一步背离从他们教育子女的方式中也可看出。他们总是鼓励一个儿子承袭他们的职位，其他孩子往往就学于条约口岸或国外的洋学校，以期将来在洋务中图个前程。他们很少鼓励儿子去学习儒学经典以便通过科举考试，这同绅士和传统商人的观点相比是进步的。

　　买办在文化方面的积极影响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他们带来了西方的新思想、新潮流。像容闳、郑观应都出身于买办。但谁也不会否认，他们都是近代史上的爱国知识分子，他们就是早期的维新思想家。作为第一个在美国取得大学学位的中国人容闳，他把自己毕生精力都倾注在发展祖国教育和实业、促进祖国政治事业的进步上。他在上海还创办了《汇报》。郑观应积极参加洋务民族企业的创办和经营活动，先后撰写了《救时揭要》、《易言》、《盛世危言》等脍炙人口的改良主义的著作。朱葆三、王一亭、虞洽卿等也是买办出身，但他们也曾积极参加了推翻清王朝、建立共和国的斗争。唐廷枢、徐润等人后来也都变为忧国忧民的爱国者，在思想上起了维新启蒙的作用。

　　　　四、买办阶级产生双重性的根源

　　买办阶级为什么在政治上是彻底反动，而在经济文化领域里却能带来这么大的客观历史作用呢？这就要从买办阶级的产生和经历联系起来去考察。

　　买办阶级是由侵入这个社会的外来资本主义势力与本国的封建势力相结合的产物，他们的命运就是系在外国侵略势力身上。自然政治上他们就得为其服务，必然是反动的，这就是他们表现出来的反动性一面；后来买办势力从政治到经济，从生活到文化等领域的扩展，渐渐与外国人打交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他们渐渐掌握了先进的技术，能够经营企业，吸收西方先进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另一个是他们作为中国人，依附在外国势力的身上难免要受到外国人的歧视，他们必然会产生出自强自立的意图，于是自己也兴办企业，也想自己强大起来，这就是他们之所以能在经济领域、文化领域中显示出进步性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