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之道:从外事活动看近代上海华界与租界关系

来源:《学术月刊》200407

 

熊月之

【内容提要】近代上海一市三治,在外事活动中,华界与两租界都尽力凸显本区域地位,凸显各自的文化,凸显自己作为上海主人的身份。上海道台在豫园用八人大轿、中国传统菜肴接待美国来宾,是突出的例子。有些本属租界单独负责的外事活动,如英皇孙来访,上海道台也千方百计突出其地主身份。在有些外事活动中,如接待美国卸任总统格兰特、美国陆军部长达夫提、法军将军霞飞,三家也有联系与合作,甚至联合接待。由此可以看出华界与租界的关系,除了对立、竞争的一面,也有和谐、合作的一面。

【摘 题】专题研究

【英文摘要】There were three governments in modern Shanghai. In their foreign affairs, the Chinese territory and the two foreign concessions, British and French, were to make their every efforts to distinguish the status of their own region, own culture, and the identity as being the host of Shanghai. It was a prominent example that, in greeting American guests,Shanghaiprovincial governor supplied eight-men-carried sedan and Chinese traditional banquet. In some foreign-affair activities for which the concessions were responsible independently, such as the British royal grandson's visit,Shanghaiprovincial governor also tried every means to distinguish his host capacity. In other events, such as greeting the American President-off-office Grant, Army Minister Taft, and French General Joseph Joffre, the three parties contacted, cooperated, and even in joint greeting. Therefor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ChineseTerritoryand the foreign concessions could be seen as both being in conflict and contending and in harmony and co-operation.

【关 词】上海租界/道台/外事活动/认同

  concessions in Shanghai/Shanghai provincial governor/activities in foreign affairs/identity

【正 文】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外交活动最能凸显国家主权意识。对于一个城市来说,外事活动最能凸显城市主人意识。近代上海是个开放型城市,与世界联系广泛,迎来送往,外事活动频繁。租界存在时代,上海一市三治,政出多头,如何进行外事活动?谁是上海主人?在接待共同客人时候,华界与租界如何处理相互之间关系?研究这些问题,有助于了解近代上海社会特点,有助于了解租界与华界对于上海代表权的认同问题。

  近代上海外事活动从接待主体来看,可以分为独立接待和联合接待,也可以分为官方接待和民间接待。19009月,八国联军总司令、德国陆军元帅瓦德西在镇压义和团运动以后,路过上海,在跑马厅检阅各国驻沪军队与万国商团,那是公共租界单独接待的,下文述及的美国陆军部长来沪等,则是租界、华界联合接待的。1922年爱因斯坦过沪、1924年泰戈尔来访、1933年萧伯纳过沪都是民间组织接待的。本文讨论的,主要是租界、华界共同接待的官方的外事活动。

    一

  在外事活动中突出本区域地位,是近代上海外事活动中一个重要特点。

  晚清中国的国门是逐渐开放的,外交观念也是逐步形成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始有总理衙门、南北洋通商大臣等负责外交的机构,20世纪之初,才有外务部之设。然而,上海中外混处,对外联系广泛,无日没有外事活动,因此,上海地方官员从开埠之日起,便与外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较早产生了近代外事意识。

  主动与来沪的外国客人联络、交往,是上海地方官员近代外事意识的重要表现,也是他们突出华界地位的重要手段。凡是租界有外国贵宾来访,上海地方官员总是设法与其联络,尽地主之谊。对俄罗斯三皇子的接待是其一例。187331345,俄罗斯三皇子阿列西士公爵(GrandDuke Alexis)来上海访问,下榻英租界琼记洋行俄罗斯领事馆,游览上海各处,到外滩一带观看水龙晚会,又去南京、九江等处游览。他本是英美租界的客人,但是上海道台设法联络、款待。41,上海道台邀请他到会审公廨观看审案,同时,指派英美租界会审公廨谳员陈福勋不止一次地进行礼节性拜访,代表道台向他致意,阿列西土颇为感动,派俄国领事至会审公廨致谢,并赠送金表一块。

  最为突出的是接待英国皇孙。18811122,英皇孙爱尔伯、季遐起兄弟及其随从经日本来上海。此两皇孙皆在皇家水师兵舰上习练,随船至各地游览,先至日本,再至上海,然后去宁波、香港、新加坡等地。他们不是以英国使节名义出访的,但各地还是隆重接待。

  对于英皇孙来访,英美租界西商原拟请其至跑马场观看赛马。拟定中的赛马凡六次,包括跳浜等节目,西人、华人均参加。这些节目均已准备停当,但是,两皇孙到吴淞后,不想接受上海中西官商隆重接待的礼仪,而是径乘西商游艇赴浙江嘉兴、桐乡等处打猎游玩(注:《皇孙来华纪略》,《申报》18811125。)。西人颇为失望,但是西人赛马的欢迎节目还是举行了。

  122日下午,两皇孙从浙江返回上海,住在英国领事馆,730分参加晚宴。随后,至圆明园路兰馨戏院看戏,同行的有英国水师提督查尔斯(Lord Charles Scott,R.N)、史蒂文孙(Stephenson R.N.)等。英皇孙不是代表英国的使团,也不是中国政府邀请的来宾,上海地方政府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是,上海道还是设法参加接待。英皇孙还没有到达上海的时候,上海道刘瑞芬就决定派法租界会审公廨谳员翁秉钧、水利局总办张志均、西门巡防局委员朱璜、会防局委员谢国恩、北门巡防局委员金汝霖、程启孝等六人参加接待。英皇孙没上岸,参加接待自然也就落空。

  英皇孙回上海以后,上海道又设法联络。123日上午10,上海道刘瑞芬、上海县知县莫祥之、英租界会审公廨谳员陈福勋等,前往英领事馆拜会。英皇孙推托出猎劳顿,没有会见。其实,他们是出门游览、玩撒纸游戏去了(注:《请宴续闻》、《皇孙来沪》,《申报》1881126。)。当晚,刘瑞芬在豫园萃秀堂内之仰山堂设宴招待,邀请英皇孙和英国皇家海军的高级官员,结果,英皇孙和其他高级官员均未出席,只是委派了一名英国驻沪副领事和另外两人前去应付。参加此宴会的,华官13人,西人3人,四面围坐,所用桌子系用6只八仙桌拼成,陈设华丽。大门上搭彩牌楼,门外并立沪军亲兵数十名,咸执洋枪迎迓,兼奏西乐,观者无数(注:《请宴续闻》、《皇孙来沪》,《申报》1881124。)。英皇孙和皇家海军高级官员之所以没有出席道台的宴会,是因为他们觉得道台的邀请是不合礼仪的,按照中外条约协定,道台的品级只是与领事同级。刘瑞芬原来安排的宴会是在中午,后来发现自己在外事方面的失礼,赶紧予以补救,改为邀请英国皇家海军提督出席晚宴,但是,为时已晚,英国提督已经另有安排。道台原先准备的是比较大的宴会,预备外宾的人数是24人,结果只来了八分之一。《北华捷报》评论,上海道台犯这样的外事错误,已经不止一次了(注:The British Princes,The North-China Herald,1881126。)。

  上海道台在外事礼仪上尽管考虑得不是很周到,但是他在上海来宾面前尽力凸显上海地方政府的地位,有强烈的上海主人意识,则是非常清楚的。

    二

  在接待外宾时彰显各自民族自身特色,是上海外事活动另一特点,这突出体现在接待格兰特活动中。

  1879517,美国卸任总统格兰特偕妻、子一行抵达上海,在沪逗留一周,523离沪赴天津。格兰特在沪期间,上海租界当局、上海地方政府,都作为城市主人,进行接待,也都在接待时突出各自的特点。格兰特(Ulysses Simpson Grant,1822-1885年),为美国南北战争中联邦军总司令,1869年至1877年连任两届总统。他于187744卸任后,开始环球旅行,先后游历英、法等欧洲国家和非洲、印度、香港等地,然后来到上海。

  迎接格兰特的仪式是英美租界工部局负责、华界和法租界共同参加的。在格兰特来沪的两个月前,工部局就成立了一个接待委员会,由工部局董事立德总管,负责安排整个接待工作。格兰特抵达上海以前,接待委员会就发出传单,公布欢迎礼仪:第一,欢迎仪式在金利源码头举行;第二,停泊上海黄浦江各水师船只的水手及团练兵排列码头两旁,随后护送总统;第三,总统到时先发一号炮;第四,欢迎之人不准随意行走,只能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等待。517日下午130,格兰特一行乘兵舰抵达吴淞口,炮台鸣炮21响以示欢迎(注:美国规定,21响礼炮是总统使用的礼仪,每当举行庆典或迎送外国君主国家领导人、政府首脑时才鸣放。为总统、前总统、新当选总统举行国葬时,所有有条件的军事设施都要以每分钟一发的速度鸣放21响。入葬时,则要以每5秒钟一发礼炮的速度鸣放21响。当美国军舰进入外国港口时(其政府为美国政府所正式承认),也要鸣放21响礼炮。在美国早期历史上,美国舰只的习惯是按照美国拥有的州的数目鸣放礼炮。1837年,美国拥有26个州,因此礼炮的数目也增加到26响。1841年,美国才规定礼炮鸣放21响。21响礼炮后来演变为国际上国家元首通用的礼仪。)。下午3点,格兰特抵外滩金利源码头,海关及停泊黄浦江各船皆悬挂美国国旗。欢迎仪式在金利源码头栈房举行。中国沪军营、西人商团、炮兵、马兵及美国兵船水手在岸边负责警卫。栈房两侧排列约850个座位,上海道台刘瑞芬及文武各官坐在前列,然后是各国领事、英美租界与法租界董事。栈房内外油漆粉刷一新,屋中遍列盆景花卉,铁杆上缀以冬青,四周悬挂红绸;墙壁上挂有敬贺格兰特英文横幅,旁边围以冬青及各国国旗;屋顶上挂五色彩画,地上铺以越席,洁净无尘。格兰特坐船抵岸时,鸣礼炮21响。停泊在黄浦江里的美国、英国、法国、中国轮船招商局的船只,皆悬挂美国国旗以致敬。

  格兰特一行换小船上岸,入栈,欢迎代表、工部局总董立德(Robert William Little)与格兰特先后致词。西国官商男女数百人,尽摘帽声诺者三,声如雷动。随后,立德指引中国官员及各西人与格兰特一一相见,上海文武各官,包括道台、海防分府、上海县令、租界会审公廨同知、洋务委员、右营参将、上海守备等。数分钟后出栈,格兰特登马车赴美国领事馆。途中,格兰特所乘之马车,因马匹受惊,丝缰忽断,无计可施,只得将马牵走,由西商团练兵排班拉车而行。马路两边观者数万人皆站立路旁致敬,晚上,租界燃放煤气灯,万灯齐明,耀如白昼,灯光排成敬贺格兰特英文字样。当晚,美国驻沪总领事设宴为格兰特洗尘。以后,格兰特连日游览外滩,在汇丰银行楼上观赏水龙会,参加元芳洋行、英国按察使、旗昌洋行、法兰西银行分别为他举行的宴会。521日晚,公共租界上海总会举行专场舞会,欢庆格兰特来访。舞会从晚上1030分开始,至凌晨三四点钟才结束。西方男士、女士各一百多人参加,主客相和而舞。格兰特偕妻、子等参加,但坐观而不舞,工部局总董立德发表演说,格兰特致答词(注:《舞会纪盛》,《申报》1879523General Grant in Shanghai,The North-China Herald,1879527。)。

  整个欢迎仪式,是很西方式的,礼炮、国旗、煤气灯、英文横幅、欢迎晚会、舞会,都是西方的迎宾礼。

  在接待格兰特的过程中,上海地方政府和士绅有三项活动值得注意:

  其一,道台拜访格兰特。格兰特下榻美领馆后,署上海道刘瑞芬偕文武官员前往拜见,西人麦克莱(R.H.Maclay)当翻译(注:General Grant in Shanghai,The North-China Herald,1879527。)。刘瑞芬称阁下此番来沪,实属有光沪渎,欣佩无穷,想来时一路平安。格兰特表示虽然出来已有两年,但甚有兴味(注:《接纪总统在沪情形》、《纪美公子观剧事》,《申报》1879520。)。

  其二,士绅邀请看戏。上海丝钱两业公会在大观园为格兰特举行专场演出,格兰特婉谢,命其公子及美国领事参加。大观园中张灯结彩,烂如琼宫。格兰特公子一行抵达以后,升炮奏乐,以示欢迎。丝钱两业董事,衣冠出迎。先演赐福加官财神,公子令命赏钱3600文;次演《金山寺》、《双摇会》两剧,公子又命各赏钱3600文;再演《四杰村》,公子命赏钱20圆。西人有妇女参加观看,丝钱两业董事也预先安排了一些妇女,领有通行证,前往观看(注:《接纪总统在沪情形》、《纪美公子观剧事》,《申报》1879522。)。

  其三,设宴款待。521,刘瑞芬在豫园萃秀堂设宴款待格兰特。格兰特乘坐专门为他定制的绿呢黄脚五鹤朝天之八人大轿。前有洋枪队22人护卫。随行西官七人,皆乘四人大轿。这天,新北门悬灯结彩,提标右营兵及淮军四十名站班迎接。格兰特由香花桥旧校场过邑庙前而入东园门,进萃秀堂。刘瑞芬迎出门外。一路皆铺红毡,鼓乐升炮,堂内古玩罗列,奇花满前,并有象牙雕成的佛像16尊,约长4寸许,尤为奇丽。宴会设在仰山堂。桌子用方桌九张,拼成大席。宴会所用酒菜,以中为主,参用西例,中西兼备,菜分满、汉、洋三种,酒有中西数种。

  道台请客,究竟吃些什么菜呢?据记载,共有37道。第一道是汤,为燕窝鱼翅羹,鱼有甲鱼、鳕鱼、萨门鱼(samli)、炸鱼,其他主菜有烤鹅、烤鸭、烤乳猪、烤羊腿、牛肉、白斩鸡、火腿、竹笋、白蘑菇、鸡粥、油爆虾,另有蜜饯枇杷、甜点、杏仁糕、豆糕、瓜子、杏仁、核桃等。最后上的是水果、茶、咖啡(注:General Grant in Shanghai,The North-China Herald,1879527。)。由此可见,菜肴极其丰盛,其中咖啡主要是为了满足外宾的需要。

  上海地方政府和士绅的接待,可谓以中为主、兼顾西方。晚清上海县城,没有政府接待外宾的专用广场和宾馆,豫园是上海事实上的公共活动场所,庙会、花会等喜庆活动都在那里举行。接待地点选择在豫园,突出了华界的特色。轿子、中餐、佛像、传统戏剧,这些都是中国特色。安排妇女陪同西人妇女看戏,则是主人对客人的破例照顾,因为直到这时,中国官方应酬是没有妇女参加的。

    三

  19世纪中后期,上海地方官员与租界在接待外宾方面的合作,基本上是礼节性、参与性的,多以租界为主。到20世纪初年,情况有所变化,上海地方政府开始与租界联合接待外宾。这以接待美国陆军部长达夫提为典型(注:当时中文报纸按照中国习惯,将陆军部长译为兵部大臣。)。

  1907108,美国陆军部长达夫提(William Howard Taft,1857-1930年)抵沪访问。这次接待,上海地方政府与租界联合举行。达夫提作为美国总统特使,到菲律宾马尼拉处理问题,顺道访问上海,参加中国青年会新楼揭幕典礼。其时,达夫提已是美国下任总统候选人,因此上海租界、华界对于他的来访,都很重视。109,达夫提离沪赴香港。

  达夫提访问上海只有一天,但是意义很大。

  这天下午两点钟,中国青年会举行欢迎会。在主席台上就座的,除了达夫提,美国和公共租界方面的有:中国美国协会主席、中国青年会执行主席马士,美国驻沪总领事田夏礼(Charles Denby),上海大美国按察使衙门首任按察使(即美国设在上海的法院)威尔拂雷(L.R.Wilfley),沃克(A.J.Walker)牧师;中国方面的有:两江总督端方代表唐露园,江苏巡抚代表、上海道瑞澂,上海地方士绅朱葆三等。租界、上海地方政府两方面大体相当。

  会议议程也是中西合璧。首先,王阁臣观察致欢迎词;其次,路义思宣读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及各处贺电;再次,两江总督代表唐露园、江苏巡抚代表瑞澂致词。随后,中国美国协会主席、中国青年会执行主席马士(H.B.Morse)演说,授受钥匙,达夫提作青年会的宗旨及利益演说。最后,红礼拜堂大牧师华君宣布散会(注:《欢迎美国大臣开会详纪》,《申报》1907109。)。

  在以往接待格兰特等人时,租界、华界的招待宴会是分别举行的,互不牵扯。这时,开始了中西人士共同参加宴会的历史。108日晚上,寓沪美国人举行宴会,在礼查饭店(Astor House)招待达夫提一行,主客共有230人,各个国家均有,据说上海从未举行如此盛大的宴会。宴会厅里高悬中美两国国旗,主客分为七桌,中外混席而坐。第一桌37人,有达夫提、马土,还有瑞澂、萨镇冰、朱葆三。第四桌有威尔弗雷、唐露园、邬挺生,第五桌有田夏礼(Charles Denby)、沈敦和等。上第一道菜时,乐队奏《哥伦比亚友情》与《中国皇帝》。达夫提发表长篇演说,阐释美国门户开放政策,评论美中关系,褒扬美国人在上海的贡献(注:Secretary Taft's Visit to Shanghai,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China,November,1907.p.1713-16.此资料为崔志海研究员提供,特此致谢。)。值得注意的是,当时中国还没有国歌(注:1911年才有国歌《巩金瓯》,歌词是:巩金瓯,承天帱,民物欣凫藻,喜同胞,清时幸遭。真熙嗥,帝国苍穹保,天高高,海滔滔。),所以乐队奏的是《中国皇帝》。《中国皇帝》不知道是何等乐曲,但从名称上看,似在突出中国的意义。

  接待达夫提,也开创了上海官、绅共同接待外宾的先例。

  108日下午四点,中国官绅在愚园举行欢迎仪式。会议由32个会馆、公所共同组织,会场布置极为华丽,彩旗飘舞,灯笼摇曳,鲜花斗艳。门口两名英国巡捕检查入场券,室内各处均用五色彩绸装扎,到会者中西人士三百余人,女宾中有天足会女学生二三十人,服饰绮艳。410分,达夫提偕其夫人到会,中国海军乐队奏美国国歌,进门后,有人摄影。欢迎仪式开始,首先由沈敦和用英文致欢迎词,其次由南洋大臣代表唐露园用英文致词,再次由上海道瑞澂用中文致词,由翻译译为英文,随后由两名女学生上台,向达夫提敬献礼品,为精致的银觥一具。达夫提接受礼品以后,发表演说,略谓此行得到如此优待,不胜欣幸,可见中美之间的友谊。翻译将其译为中文。演说完毕,达夫提登楼用茶,乐队奏乐。乐队也是中西均有,除了水师提督萨镇冰带领的海军乐队,还有工部局西人乐队、振华军乐两组(注:Secretary Taft's Visit to Shanghai,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China,November,1907.p.1713-16.此资料为崔志海研究员提供,特此致谢。)。

  这次欢迎仪式,是租界绅商出面,所以,地点不在县城,而是在地处租界的愚园。天足会二三十名女学生参加接待,则是上海社会风气开放的体现。

  以后,华界、租界联合接待外宾,越来越多。比如,192238-12日,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法军总司令霞飞(Joseph Jacques Cesaire Joffre)上将访问上海,法租界与华界、公共租界就联合接待。霞飞抵达上海时,松沪护军使何丰林、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等,与法国驻沪总领事、法租界公董局头面人物一起到车站迎接。法租界组织的欢迎会,有华界、公共租界官员、绅商参加。外交部驻上海交涉员在交涉员公署举行的欢迎会,也有法国总领事、法租界公董局、公共租界头面人物参加。公共租界请霞飞检阅万国商团的操演,法租界、华界的官员也都出席了(注:参见郑祖安:《霞飞元帅来到霞飞路》,《海上剪影》,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年版,第273-279页。)。

   * * *

  近代上海,一市三治,自1860年代以后,城市重心就移到了租界,在市政建设、市政管理现代化程度方面,租界均强于华界。在对外联系与交往方面,租界也大大多于华界。在租界西人看来,上海的繁荣主要是他们的贡献,他们是上海的主人。叶凯蒂的研究表明,在谁是上海的主人这一问题上,西人和华人在各自绘制的上海地图上,有明显的争夺(注:叶凯蒂:《从十九世纪上海地图看对城市未来定义的争夺战》,《中国学术》第3辑(2000年)。)。在西人所写的上海城市指南、上海史著作中,如兰宁、库寿龄所写的《上海史》中,也都有突出租界、渲染西方人贡献的倾向。通过上述几个案例,我们可以看到,作为原地主人,上海地方政府,不愿意在租界面前甘拜下风,更不愿意喧宾夺主,因此千方百计地突出其主人的身份。尽管有的时候在礼仪方面考虑得不是十分周到,对于国际上有关外事礼仪也可能了解得不那么清楚,但是其用意是非常清楚的。

  对于华界与租界的关系,以往的研究比较强调其矛盾、斗争的一面,其实,他们还有一致、和谐的一面。在食品卫生检查、疾病防治、社会治安方面,三家就常有联系与合作。从上述外事活动,我们可以看出华界与租界和谐的一面。特别是接待达夫提和霞飞,华界与公共租界、法租界不但不是冤家,而且似乎是兄弟们在接待共同的亲戚。这种状态,可以引起我们对历史上华界、租界关系的进一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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