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前新康轮被龙野丸撞沉事件 (一)

来源:凤凰播报

孙亨利

八十年前招商局新康轮被日本商船撞沉的事,当今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了,我这个古稀老人那时还未出世,先父孙黼阁船长【附:〈孙黼阁船长和他的海洋天地〉于后】就是被撞沉时的新康轮二副,当时才二十八岁,与先母新婚不久。

我在台湾高雄上初中的时候,曾读过这次船难的第一手资料--父亲对此次新康轮船难所作的记事,可是现在这本记事簿早已不见,父母收藏个人历史文件的一只手提箱于1977年在纽约寓所被小偷盗走,箱中除了有这本记事簿外,还有永洪油轮首航波斯湾的剪报、照片,和大舅樊泽培【注一】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担任翻译的银质军人识别手牌,照片等,非常可惜。

我还记得这本「练习簿」的横格纸上父亲整齐的钢笔字迹,记录了这次海难详细经过,可是今日我只记得事情的大概,网络上能找到的资料不及父亲记事簿的十分之一,但仍可填补我无法记得的数字,再加上我对航海的耳濡目染,凑成此文,尽量还原当时情景,以饷读友。〔笔者按:本文所记幸存和遇难人数资料,只有幸存总人数121人和溺毙船员人数38人较为可靠,其他人数资料如幸存旅客和船员各几人,遇难旅客几人等,并不很可靠,只能算是有合理的可信度,在此特加说明。

今天是第七个「九一八」,我与端升在饭厅上吃晚饭,我说,这七年之中,今回总算是用飞机炮火来纪念「九一八」了,我们应该庆祝一次。我们就叫了一瓶白葡萄酒,举杯祝福前方的士兵。

同旅馆的有樊泽培君同他去年新婚的夫人,饭后我们四个人在楼下大厅上喝酒谈天。樊君是矿冶工程师,我前两三年在火车上遇着他,我见他手中拿着的是《Ivan the Terrible》一书,颇诧异这个工程师的兴趣不狭窄。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我到他家去过,藏书都很有选择。」

〔笔者按:九一八发生于1931918日,日本侵占中国东三省。自九一八之后,至胡适写这篇日记之时,日本一连串重大侵华事件有:1932年日本又于上海发动一二八事件,并在中国东北成立傀儡「满州国」;1933年日军侵热河,中国忙于内战,中日签订塘沽协定;1936年西安事变,国民政府停止剿共后,193777日日军发动芦沟桥事件,也就是七七事变,并侵入上海、北平、天津、南京,终于使中国忍无可忍宣布对日抗战。这是当时中国百姓期望政府所采取的行动,所以胡适要庆祝。〕

民国18(1929)招商局客货船新康轮,排入上海和天津间的定期班航线服勤。该轮建造于1906年,造价白银243000两,有2149总吨,长82.3米,宽12.2米,最深吃水4.9米,最大载客容量494位,在当时算不小的船了。船长 和大副都是欧洲人,我父亲当二副,和当时其他船同样都没有三副。

父亲当时虽为二副,但为该船驾驶部华人最高职位的船员,用中文写报告给公司非他执笔莫属,我相信他记事簿上所记船难经过,是为报告当时上海的招商局而写。可是在「解放」改朝换代后「招商局史」完全经过筛选,凡去台湾的人留下的名声和事迹都被消除了。他们的筛选做法也很粗糙,凡过去任何主要大事中,只要大事的主角去了台湾,就把有关他的新闻报导、史料、事迹都删除殆尽;但却反而把同一大事带出来的次要新闻报导保留着,只因次要新闻中有他们认可的人。往往对一件有历史价值的大事,在他们的史料中只见当时报纸上的次要新闻或花边新闻,而不见当时同一件事的主要新闻。关于这一话题,在所附〈孙黼阁船长和他的海洋天地〉一文中有实例举出。

母亲婚后已辞去原来的小学教职,那次新康轮从上海启航后,她便独自一人回到崇明的娘家。正当她在崇明城内娘家过着夏天清凉悠闲的生活时,一日忽接父亲从日本神户发来的电报,电文只有「平安」两字。母亲看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直到后来才知道新康轮出了事。母亲可说是先知道父亲平安而后知道他遇险,省了不少担心和惊怕。母亲的回忆,我曾听她说过多次,甚至在她一百多岁时还提及此事。

出事那次的航程是:新康轮预定720日星期六上午时从上海开航,去天津的货物满载面粉和白米、及数万套夏季单军衣,全部已于19日晚上22时装妥,船上的吊货杆已放平固定好,舱盖也已封好,停工后显得特别安静,只有船上多处强光灯,仍像装货时一样,把甲板和准备给旅客上船的跳板(gangplank) 照得亮如白昼。

大副和水手长巡视了前后各货舱及甲板、舱盖、吊杆等的固定状况,并走下码头,抄写了前、中、后的水尺,然后到海图室( chart room ) 将装完货的情形一一记入航海日志 ( logbook ) ,此时二副正在海图室准备航程中必要的海图,两人在海图室的工作告一段落后,便各自回房吃茶点并略为休息。船上还有旅客服务部的船员,此时还不能闲着,约有三百多位旅客即将上船,公布旅客开始登船的时间是192230分。

此时船长独自一人在他房间外宽广的露天甲板上来回踱着步【请参阅拙作〈船长今昔〉】。似在默默计划着出黄浦江和出长江口这二段航程的走法。上海黄浦江行船不易,因为它航道弯曲复杂、水路长、暗滩多,最令人紧张的是江中各种小船特别多,进入二十世纪后,机动船增加了,但人力和风力船也只增不减,而这些人力或风力的小船,纵向、横向行驶的都有,习惯上会强行乱闯,且根据航行规则,有机动力的船必须避让无机动力的船。

上海的行船人有句老话「牛排好吃,陆家嘴难行」。「陆家嘴」为浦东一地名,和浦西的「外滩」及苏州河口「外白渡桥」隔黄浦江遥遥向对。陆家嘴附近这一带的黄浦江,江面弯成一U字形,浦西繁华地带在弯的外围,浦东陆家嘴从前是乡村地区,现在是东方明珠电视塔的所在地,在弯的内围。用浦西地标来说明这段黄浦江的分界为:南从十六铺大达码头,北至提篮桥公平路码头。这区江面弯度最大,小船最多,为最难行船的一段。那时行船的人吃得好,中西餐任选,所以说「牛排好吃」可是要走陆家嘴时就真要命。

像新康轮这样二千多吨的定期班船,船长是航行黄浦江的熟手,航道都背熟了可不请领港,每次进港或出港公司会付给船长一笔约等于一两黄金价钱的领港费,这比请「铜沙领港」省一半钱。亨生船长虽已熟悉进出黄浦江的航道,但对江中小船的纵横穿梭,每次进出港仍不免分外紧张。

注一:《胡适的日记》1937918日,对我大舅樊泽培有所记载: 「昨夜得报,台风即到香港,故今天还不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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