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传的史料和背景--奉诏出山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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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传奉诏出山,以巡抚衔督办台湾军务,应该是本剧展开的最佳切入点。根据宫中档,清廷正式下诏的时间光绪十年三月二十六日(1884421,以下均用阳历),当日上谕:前直隶提督刘铭传统兵有年,威望素著。前患目疾,谅已就痊。现值时事艰难,需才孔亟,著李鸿章传知该提督即行来京陛见,以资任使。这是由当时任总理衙门大臣的周家楣(字筱堂)提议,由军机大臣兼总理衙门大臣阎敬铭出面上奏的(阎敬铭是有名的清官,长期担任户部尚书,死后谥号文介以耿直狷介出名)。周家楣与李鸿章关系密切,因此,这项提议的背后即是李鸿章主使。因在一个多月前,1884310,李鸿章曾经给总理衙门一封电复,要求朝廷考虑设立海军部,他心目中帮办海军的理想人选,就是刘铭传。

这时,越南战场的形势十分不利,326日、28日,法军连陷太原、北宁,清军前敌指挥、淮军将领黄桂兰由于多方掣肘,羞愧服毒自尽。(黄的儿女亲家、两广总督张树声曾经给刘铭传写了一封长信,说明其中原因。因为黄也曾经是刘的部将,同时也有劝刘出山之意,信很长,原文可以复印)。清廷震怒之下,将广西巡抚徐延旭、云南巡抚唐炯革职拿问,命湖南巡抚潘鼎新赴广西筹办防务。但从法方一意进攻的气焰来看,形势岌岌可危。

接着,朝中又于48日,慈禧突然发布懿旨,将以恭亲王奕訢为首的军机处大臣全班罢免,这就是著名的甲申朝局之变,也称甲申易枢。是慈禧继1861年辛酉政变以后,发动的第二次宫廷政变(慈禧一生,一共发动了三次政变,第三次就是戊戌政变、废光绪帝),其中的过程极富有戏剧性,宝成关先生《奕訢慈禧政争记》,徐彻先生《慈禧大传》都有详细的描绘。恭亲王奕訢是清廷贵族中的洋务集团领袖,也是李鸿章在朝外经办洋务外交的得力奥援,他的倒台,使李鸿章感到恐惧和无奈(因为前不久,李鸿章本人也因为处理朝鲜壬午兵变而受到一次权力挑战,详细情形我在拙著《李鸿章官场艺术与人际权谋》176——180页有叙述)

那么,李鸿章这时候在干什么?他正在通过天津海关税务司、英国籍的德国人德璀琳和法国舰队的一个舰长福禄诺商谈签订《李福简约》,3月份,德璀琳在香港见到了停泊在那里待命的福禄诺,按道理,福禄诺只是法国舰队的一名舰长,根本不具备当谈判代表的资格,但他因为曾经帮助李鸿章制定过《北洋水师章程》,与李鸿章有过一面之缘,加上德璀琳的鼓动,于是就很荒唐地表示可以代表法国政府出面调停。(“甲申易枢和《李福简约》谈判都是清廷现实政治外交的荒唐故事,中法战争就是在这样一种荒唐的背景下不断演绎升级的)

417日,德璀琳北上到天津,向李鸿章面呈福禄诺的密函,先威胁说,法国将调集舰队进入中国,夺取一个大口岸为质”(这其中,又有一个小插曲:414日,法国一艘军舰窜到基隆海面,法舰长向基隆守将曹志忠送去一封通牒信,认为清军炮台士兵以逗狗为名,辱骂法舰士兵,应该赔礼道歉,并且惩办有关士兵;同时又给基隆口岸通判梁纯夫一封公函:要求购买煤和食物,老百姓不愿买,是受了官府的命令;限期第二天清晨七点半,煤炭和食物一定要送到船上,并在基隆山顶立一面红旗为标志,否则八点一到,就开炮轰击。后经曹志忠复函说明:狗吠生人乃寻常事情,与士兵无干;梁纯夫也调集了一千担煤炭卖给法方〈因两国尚未宣战〉,事态才得以平息。但法国方面对台湾的窥测及野心已昭然若揭);接着,福禄诺又提出了四项建议条款(原文略),主要内容:清军撤出越南北圻;不再坚持中越之间的宗藩关系,法国在签订有关条约和通商章程时注意保全中国的体面;中方将坚持主战的驻法钦差大臣曾纪泽撤任;向法国赔偿兵费。419日,李鸿章即致函总理衙门,主张根据福禄诺所提条款与法国议和。421日,也就是下诏令刘铭传来京陛见的同一天,清廷又正式下旨,命李鸿章与福禄诺谈判,这时,福禄诺已经到了烟台,等候消息。56日,《李福简约》五条在天津正式签订,此前数日,曾纪泽也已被撤任。

一面谈判,一面召见宿将,反映了清廷最高当局在严峻的国际形势面前和战两歧、穷于应对的窘迫状态。当时军机处首席大臣是礼亲王世铎、以及孙毓汶等一班守旧大臣,世铎毫无政治见解,一切听命于光绪帝生父、醇亲王奕譞。奕譞在当时是一个狂热的排外派,天津教案时,因为不满意曾国藩、丁日昌等人的办理,曾经愤而辞去御前大臣一职。这时候,他号称太上军机,十分强烈地主战。刘铭传的复出,应该与他的赏识有关(附带说一下,翁同和也是在被罢免的军机大臣里,他所受的处分最轻,但在当时也是噤若寒蝉,不可能与刘铭传讨论战局。他对刘铭传的评价,是在1880年伊犁事件,刘铭传奉召北上时,提出《筹造铁路以图自强折》,并在到京次日即拜访翁同和,送虢季子白盘铭文拓片,送《大潜山房诗钞》,翁对刘的评价是字挟风霜”“此武臣中之名士也。此次再度赴京,时间急促,未见有两人会面的记载,翁同和刚受处分,正在闭门思过,也不大可能见他。另,翁同和是两朝帝师,对翁氏的称呼,一般习称为翁师傅,不大叫翁大人)而《李福简约》签订前两天,由于消息走漏,就有翰林院编修、名士梁鼎芬上奏弹劾李鸿章有六可杀之罪。简约签订后,更是波澜大起,前后共有47份奏折弹劾李鸿章,认为李鸿章不战而弃越南,实属罪不可赦。一时间,朝野主战舆论高涨,慈禧一看形势,便将这些奏折一股脑儿发给李鸿章本人,李鸿章只好也噤若寒蝉了。于是又有调左宗棠由西北来京加入军机之命。刘铭传的奉诏出山,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下。

根据罗刚先生《刘公铭传年谱初稿》的记载,下诏之时,刘铭传并不在家乡,而是远在杭州西湖之畔。他退隐之后,即在南京、上海、杭州购有多处房产,优游林下,诗酒会友。老上司李鸿章在他归隐前曾经告诫他:多读古人书,静思天下事,乃可敛浮气而增定力,……及此闲暇,陶融根器,后数十年之世界,终赖扶持。因此也可以说刘铭传是身处江湖,心依魏阙。他结识了马建忠、薛福成、徐润等一大批具有改良思想的人物,读了许多介绍近代西学的书籍,由于是赋闲之身,更为接近社会下层,对清王朝社会弊病的认识也就比一般封建官僚更为清楚和深刻。他经常在南京秦淮河、杭州楼外楼和一批文士高谈阔论,也曾经拍案而起,说:中国不变西法、罢科举、火六部例案,速开西校、议西书、以励人才,不出十年,事且不可为矣!一言既出,举座皆惊。这一段情节,完全可以移到开篇。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当命刘铭传进京陛见的诏书由驿递加急送到时,刘铭传正在杭州楼外楼饮酒赋诗,高谈阔论,忧心局势。当时的浙江巡抚是他的老战友、淮军大将刘秉璋,他们可以在一起议论,最担心的是法国海军从东南沿海北上,重演第二次鸦片战争火烧圆明园的故事。刘铭传则坚定地表示:台湾是东南门户,七省藩篱。如果他本人能到台湾前敌指挥军事,他将在台湾组成让法军不可逾越的第一道防线;刘秉璋则表示,他这里可以互相呼应、成为牵制法军北上的第二道防线(后来的战局发展果然如此,台湾的基隆、淡水保卫战,浙江的镇海保卫战,牢牢地拖住了孤拔北上的步伐)。另外,当时的战场防御局势,广西前线是潘鼎新、两广总督是张树声,东南沿海,基本是是淮军充当了国防军的主力。

朝廷要诏见刘铭传,他的老上司李鸿章也急着要见他。所以刘铭传回家稍事安排后,立即马不停蹄的北赴京津。613日,刘铭传赶到天津,这时,清政府刚刚任命的会办福建海疆事务大臣张佩纶(李鸿章后来的女婿,其父张印塘是已故安徽按察使,李鸿章办团练时期的战友,两人曾经并马论兵,意气相投,张佩纶在成为清流领袖人物以前,曾经在李府当过幕僚,李鸿章对他十分欣赏和爱护,1880年刘铭传上铁路奏折时,张佩纶和另一位幕僚吴汝纶都参加过起草修改)上任途中路过李府,会商闽海防务,刘铭传已经从李鸿章口中得知将要前赴台湾,闽台一气,于是与李鸿章一起参加了讨论。李鸿章一面向朝廷奏报刘铭传进京日期,一面挽留刘铭传留在天津辅佐他办理北洋海军事务。天津与台湾,一危一安,职位一实一虚(北洋海军是帮办大臣,台湾只是以巡抚衔督办军务,日后能否升迁全要靠战功),刘铭传辞安就危、避实就虚,反映出他为了捍卫祖国疆土的炽热情怀和勇敢担当。值得说明的是:清代官场,重文轻武,一个武职正二品的总兵,甚至不敢和一个文职正四品的兵备道分庭抗礼。太平天国平定以后,有战功的湘淮宿将,纷纷出任总督巡抚等方面大员,就是为了在政治上有所施展。刘铭传在淮军将领中战功最高,但出身低微(务农、盐枭),没有功名,按清朝的法度,不能出任文官。所以他只有建立其非常的功绩,才能得到破格提拔和任命。台湾,对他的个人仕途来说,既充满风险和挑战,也是一次机遇。所以他的选择要和他的心理结合起来考虑。李鸿章虽然挽留他,但对他的心思也很明白。再者,台湾不光战略地位重要,也是丁日昌、吴赞诚等淮系要员多年苦心经营的地盘。刘敖是1881年出任台湾兵备道的,是当时台湾的最高军政长官,也就是楔入了湘系的势力。刘铭传此去,战事平定后,可以重新建立起淮系的势力范围。李鸿章是最大的海防论者,这也符合他的战略意图,所以他也不强留刘铭传(后来在海军衙门里一直为刘铭传安排一个虚职,也是这个意思)

622日,刘铭传抵达北京,第二天就和惇亲王、醇亲王、左宗棠四人一同被召见。这几位大臣都是坚定的主战派,刘铭传虽然在1870年因为督办陕西军务和左宗棠积不相能,互相上奏折攻击,刘铭传甚至愤而辞职。但在这时,在面对外国侵略者面前,他们已经捐弃前嫌,表示要和衷共济,共抗强敌。(其中两人之间,应该有一段关于刘敖的对话,因为刘敖曾经是左宗棠的记室——秘书,刘铭传担心到台湾后,事权不一,刘敖会掣肘,左宗棠说大敌当前,一切以军务为重,刘敖若有违纪不法之事,任凭处置)。当时在殿上谈话和太后询问的重点是沿海防务,尤其是福建和台湾,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孤拔要率领舰队前来。刘铭传在陛见时的对答主要是有关海上布防和练兵的,比较得体。

也就是这一天,越南战场又爆发了北黎冲突,当时已经有电报,信息迅速。所以第二天,又有对刘铭传的单独召见,刘铭传胸有成竹,当即递上《遵筹海防讲求武备折》,此前和李鸿章、张佩纶、陈宝琛以及一些有近代眼光的幕僚们商讨过。就总体而言,这是一份系统建设中国近代海防体系的方案(具体内容可参考原文,全文在本人标点的《刘铭传文集》中);就沿海防务的当务之急来讲,沿海设防应该分清轻重缓急,用兵之道,实宜合不宜分;守御之机在扼要,尤在守险。加上对于如何练兵选将的一番论述,以及对于台海形势的细致分析,得到太后的肯定。

625日,潘鼎新部队在观音桥大败法军,战事有进一步扩大的态势。626日,清廷正式下诏,命刘铭传以巡抚衔督办台湾军务;同日,法国内阁总理急电驻华代办谢满禄就观音桥冲突向中国提出严重抗议,保留赔款要求,法国海军部也电令孤拔任中国海、北圻即东京湾两支舰队(编组成一支特混舰队)的统帅。法国新任公使巴德诺与孤拔一起在开往上海的船上密谋。71日,巴德诺到上海,发出踞地为质的通牒——必要时占据中国沿海一两个岛屿或港口作为抵押品,向清政府勒索赔款。并且狂妄地宣称:台湾的基隆是一个最易于攻取和保持的抵押品,对法国舰队北上补给煤炭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中转站。75日,孤拔也赶到上海登陆,两人接见中外记者一唱一和。对清廷刚发布刘铭传的督办台湾军务的任命,表现得不屑一顾;但骨子里却很紧张。

在此前一天,74日,刘铭传向太后老佛爷陛辞请训。太后对他此去台湾,充满凶险,也表现出十分关怀,问军备、粮饷准备情况,所带将士多少?刘铭传回答兵不在多而在精,并表示台湾虽然孤悬海外,但与大陆血脉相连,铭传深受国恩,誓与台湾共存亡。慈禧当即发布上谕:著闽浙总督何璟、福建巡抚张兆栋立刻拨解军饷银四十万两,供台湾前敌添购枪炮、修筑炮台。

76日,刘铭传回抵天津,与李鸿章会商台湾防务。铭军本是淮军最精锐的一支,1874年日本籍口琉球事件,派兵入侵台湾浪峤时,钦差大臣沈葆桢奉命赴台,李鸿章就曾经派出铭军大将唐定奎率领驻防徐州的铭军13营驰赴台湾。但当时由于要防备法军北上,畿辅戒严,无兵可分,铭军旧部又散处各地江南唐定奎八营、广东吴宏洛五营都不能立即带往台湾。李鸿章与刘铭传商量,只好先从直隶的铭军刘盛休所部十营内,选派陆军教练100名,炮队教练30名,水雷教练4人,并挑选铭军旧将王贵扬等10余人,配带毛瑟枪3000杆,又从上海江南制造局拨给前膛炮10门,后门小炮20尊,水雷数十具。经过四天简单的编练,710日,从天津坐小火轮南下,12日到上海。

这时候,在上海的巴德诺和孤拔意见发生了不一致,因清廷曾经命令两江总督曾国荃为谈判正使,与巴德诺在上海就近谈判,巴德诺认为还可以玩一下谈判的牌;孤拔则一意要开衅,并要率领军舰北上向清政府下战书,一度开赴烟台海面。这一情况被李鸿章派往上海、身负刺探敌情使命的马建忠侦知,密电告诉李鸿章。于是,刘铭传到上海后,又有了一个新头衔,曾国荃的谈判副使。主要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留出足够的时间筹备军备,协助这件事的除了在招商局办事的马建忠、还有上海海关道龚照瑗(刘铭传赴台后,继续负责接济任务的是另一位道台邵友濂)。史料记载,刘铭传在上海的公馆里连日置酒高会,一会说某日要赴台,一会说谈判好了就不去了。这只是为了迷惑法方。当然,孤拔也根本不相信刘铭传放出的空气,一直在吴淞口外的洋面部署对冒险出海的刘铭传进行拦击。但是苦于掌握不了刘铭传的行踪(大约也就是这一段时间里,包括刘朝带在内的刘老圩家乡三百子弟兵赶到上海来集结。合肥民间传说,刘铭传曾经在六安麻埠刘大圩——现在向洪甸水库水底——养了三四百名打铁匠,以修筑老圩子为名,实际上是为了战备)。这些将士和装备,在极短的时间内都被装上一艘名叫海晏轮的轮船,在黄浦江里整装待命。在一个大风雨之夜,刘铭传微服轻装,悄然登轮,然后立即鼓轮急行。他好像是从一场宴会上脱身的,去岸数时,法使乃觉,疾发兵舰追之,思要(邀击)之于海,比至沪尾,则公(铭传)已登岸两时矣。这是陈澹然的说法。根据李鸿章电稿,刘铭传离沪的准确时间是闰五月二十二日(1884年7月14)午后,而第二天午刻上海电报局向李鸿章报告:孤拔也已带领全体兵舰远去,不知何往?实际上是紧追刘铭传,带领舰队分别赶往福建台湾去了。

刘铭传到台湾是716日清晨,因此,他在上海实际只呆了三天。戴逸先生曾经在1995年纪念刘铭传逝世一百周年会议上作过一个发言。说明他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去接受保卫祖国宝岛的神圣使命的。的确,从74日陛辞请训,716日就到了台湾,前后只有半个月。没有一片赤诚的报国之心,是不可能做到这样慷慨赴国难的(鸦片战争时候有一个统帅奕经,是道光皇帝的侄儿,从北京到杭州,整整走了四个月)

这样一段背景,至少有四大段可以描述的场面:一、杭州接旨,忧心战局,同时交代刘铭传的出身抱负(台湾方面一些小人也可以穿插其中);二、天津晤师(刘铭传曾经向李鸿章递过门生帖子),谢绝挽留,两人纵谈对于时局与和战的看法,李极力以和避战;刘认为应该以战逼和。(其中可以穿插法方的动作)三、进京陛见,纵论战略;可以有醇亲王星夜造访,可以有刘左二人尽释前嫌;可以有刘铭传金殿之上慷慨陈词,可以有老佛爷垂泪动容。四、上海整装,谈判场上唇枪舌剑;(各国记者、间谍均可出场)雨夜渡台,几百将士慷慨一心。(上海谈判,根据身份,三夫人可以到场,渡台时可以有女角女扮男转随行)刘铭传和孤拔这两个对立的主角,都应该有较充分的表演。当然,孤拔的戏路服从于刘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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