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学东渐记》看容闳的爱国思想

来源:《东岳论丛》199506

 于语和

  容闳(1828——1912),是中国人而毕业于美国第一等之大学校的第一人。他最早组织幼童赴美留学,鼓吹教育救国,被誉为近代留学生之父;他积极参与太平天国、戊戌变法等运动,以此来改革中国政治;他主张引进西方科技,为国家经济建设献计献策,以便振兴民族实业;他关心同胞的命运,反对外国侵略。为达到把中国这个老大帝国变成少年新中国这个目的,他一生奔走国事,死而后已,表现出极高的爱国热情。以往的学者太多注意研究容闳组织赴美留学和传播西方文化,但我们认为,容闳不仅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而且是近代伟大的爱国者,他晚年所写的自传《西学东渐记》集中表现了他的爱国思想。

   一、实施教育计划,主张教育救国

  1854年,刚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的容闳,为了实现他萦怀梦牵的教育计划,匆匆返回故国。在他看来:予之生于斯世,既非为哺餟而来,予之受此教育,尤非易易,则含辛茹苦所得者,又安能不望其实行中国耶。一旦遇有机会,能多用我一分学问,即多获一分效果。此岂为一人利益,抑欲谋全中国之幸福也。(容闳《西学东渐记》,以下引文不注出处者,均引自斯书)他认为,中国进行国际交流、指挥海陆军队、管理海关,都需要受过良好西方教育的人才。要培养人才,就需派遣学生出洋留学。他希望以西方之学灌输于中国,使中国日趋于文明富强之境。为了实现这个教育计划,容闳多方奔走,既求助于美国驻华公使,又结交中国权贵,不敢稍怠。但由于清政府的腐败,各级官吏的昏庸,容闳的努力均未成功。他并不恢心,继续努力。为了寻求当时炙手可热的权臣曾国藩对此事的帮助,容闳不惜为曾赴美购买办洋务的机器,终于赢得曾的赞许。在曾国藩领衔上奏后,18718月,清廷采纳容闳派遣留美学生的建议。 容闳为之苦心孤诣、奔走呼号16年之久的教育计划终于如愿以偿。

  按计划,从1872年到1875年,120 名幼童将分四批奔往太平洋彼岸的美国留学。1872811,第一批幼童30名, 由陈兰彬率领从上海启航赴美。为了帮助幼童更好地学习西方文化科技知识,此间容闳亲任留学事务所的副监督。他对留学事务尽心竭力,整日东奔西走。但是,清政府朝令夕改,听信谗言,从1881821日起 让留美幼童分三批提前返国。尽管如此,本世纪初年,这批留美生在经过艰苦奋斗后,逐渐成为中国政界、军界、商业界的知名人物,或者成为工厂、铁路、矿山、建筑等部门的技术骨干。如著名的铁路工程师詹天佑,在北洋政府中任国务总理、外交总长的唐绍仪、梁郭彦等,就是这次回国的学生。派遣幼童留美对促进中美文化的交流,特别是对中国走向近代化有着重要的意义〔1〕。对此,容闳功不可没。

   二、参与进步运动,谋求社会发展

  容闳一生热衷沟通中西文化,推动西学东渐藉西方文明之学术以改良东方之文化,必可使此老大帝国,一变为少年新中国。为了达到救国的目的,凡是他所经历的中国近代具有进步性的政治运动,他都积极参与,献计献策,旨在改良中国社会,谋求全中国之幸福。

  容闳参与进步运动首先表现在他对太平天国革命的同情、支持和赞扬。1860年,容闳亲赴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中心南京进行实地考察。耳闻目睹,使他深深地认识到,太平天国革命是清政府残暴统治的结果,他许太平天国之举为正当,并深表同情。不仅如此,他对太平军官兵纪律严明,安抚百姓,发展生产的行为赞不绝口。在考察中,他还亲谒干王洪仁玕,提出一、依正当之军事制度,组一良好军队;二、设立武备学校,以养成多数有学识军官;三、建设海军学校;四、建设良好政府,聘用富有经验之人才,为各部行政顾问;五、创立银行制度,及厘订度量衡标准;六、颁定各级学校教育制度,以耶稣教圣经列为主课;七、设立各种实业学校等七项建议。容闳还表示,如果太平天国能采纳他的建议,他愿为之效力。容闳的这些建议中,除了第六条中的以耶稣教圣经列为主课的内容外,都是对太平天国运动的政权建设、军事建设、经济发展和教育发展有积极作用的,是容闳长久以来深思熟虑的结果,是一个身受西方文明教育的人所能贡献给人民的最好建议。2〕同时, 他的建议和太平天国后期纲领性文件——洪仁玕写的《资政新篇》基本吻合。在清政府把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看成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之类的时代里,容闳还充分肯定了太平天国革命的伟大作用,认为此革命破中国顽固之积习,使全国人民皆由梦中警觉,而有新国家之思想。3

  其次表现在容闳积极参与资产阶级维新运动。早在戊戌变法之前,容闳就和康有为、梁启超认识,并极赞赏支持变法的光绪帝,说:光绪当亲政后,颇思改革庶政,其一种励精图治之决心,足使京内外人士注意,如北斗之见于天空,人人咸为引领。他甚至认为后人必将许其为爱国之君,且为爱国之维新党。容闳视康有为、梁启超为同路,赞成改制维新。当时中国正处在甲午战败之后,帝国主义掀起瓜分狂潮,民族危机加深之时,他心忧国事,决定留居北京,为国尽力。他在北京的住所,一时几变维新党领袖之会议场。”18989月, 慈禧太后发动政变,维新派领袖遭到捕杀。容闳有支持变法、隐匿党人之嫌,被迫南逃上海。

  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期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太后逃至西安。康有为、梁启超等人指使唐才常在上海邀集社会名流,召开张园国会,组织新政府,拥戴光绪皇帝执政。在这个会议上,容闳被推举为会长,严复为副会长,唐才常为总干事。容闳起草了一个英文的对外宣言,提出不承认清朝政府的统治,给人民以立宪的自由等主张。但不久,唐才常被张之洞杀害,清廷通缉容闳,容闳逃至香港〔4〕。

  值得一提的是,1912年,容闳客居美国,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当85岁高龄的容闳接到孙中山请他归国参加南京临时政府工作的来信时,他为祖国的新变化感到万分高兴。自己虽身老病重,不能回国,却令其儿子归国效力。容闳的救国之心、爱国之情由此可见一斑。

   三、积极献计献策,振兴民族实业

  容闳的爱国之举,不仅表现在主张学习西方文化和参与进步的政治运动方面,在国家经济发展上,他也愿意有所作为。

  18639月,容闳受曾国藩之托,去美国购买机器, 以开办洋务。容闳接受委托虽说取悦曾氏,借以实现留美的教育计划,但他还是历途万里,为时经年,备历艰辛,于1868年将机器从纽约运至上海。他还和华若汀、徐雪村等人一起规划,选定上海高昌庙作厂址,开始建厂。这就是后来的江南制造总局,专门制造枪炮、弹药、火轮等。江南制造总局是中国近代第一个较有规模的机器厂,这个厂和它附设的兵工学校、翻译馆等,培养出了中国最早的一批近代工业技术人员。

  18593月,容闳乘船去茶区调查,途经长江, 认为长江是商业交通的重要孔道,提出开发长江的设想:设中国无欧西各国之干涉,得完全行使其主权,则扬子江开浚后,其利益实未可限量,予敢云全世界中人必有三分之一分此幸福。”1868年,容闳通过江苏巡抚丁日昌,条陈清廷,建议组织一个合资汽船公司,完全由中国人和本国资本举办,航行长江和沿海,代替漕运。这就是4年后(1872 年)李鸿章创办轮船招商局的由来。

  1896年,容闳出于振兴民族经济的目的,为国献策,认为应在北京设立国家银行。为此,他草拟计划,制定章程。他认为这个银行负有制造硬币、印行纸币、发行债券、充任国库等任务。容闳还将美国1875年有关银行的各种法律译成中文,以备参考。他征得户部左侍郎张荫桓和户部尚书翁同龢同意,将其计划由张荫桓署名上奏朝廷。容闳的计划写得非常详备,列出政府为建设银行所预筹资本的数额以及用项。但由于清政府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没有认真对待容闳的建议,加之盛宣怀从中破坏,使此计划胎死腹中。此事未成,容闳又于1898年向清政府提出修建铁路的计划。他设想中国要修建一条北起天津,南达镇江的铁路,以便沟通南北,加强华北与华东、华中的经济联系。但清政府借口德国不同意铁路通过山东,不愿实施铁路计划。容闳旨在振兴民族实业的种种计划和建议虽未实现,但是足以表明这个曾经游学海外的赤子热爱祖国的拳拳之心。

   四、关心同胞疾苦,反对列强侵略

  容闳的爱国之情还表现在他对祖国同胞的关心同情,对外国侵略者的痛恨和反抗。

  容闳曾于1881年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上了一个禁止输入和种植鸦片条陈,保护国人的身心健康。他关心工人的生计,认为自有欧西之汽船、电气及各种机械输入中国以来,中国工界乃大受其影响,生计事业几巳十夺其九。非谓不当输入中国,第当逐渐推动,假以时日,俾人民得徐图他项事业,以恢复元气,不宜骤然尽夺其所业也。”1873年,容闳因事至天津,恰遇秘鲁专使来津同直隶总督商谈招募华工之事。秘鲁专使巧言蒙骗,谎称华工在秘鲁待遇优厚,一但出洋,如进天堂。容闳根据以往对国外华工悲惨遭遇的所见所闻,当面揭露其谎言,力阻直隶总督与秘鲁专使订约。此后,容闳又受直隶总督之命,赴秘鲁调查华工状况。在秘鲁,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详细地调查了秘鲁华工所受非人待遇等情况,写成报告,并附24张华工被虐待的照片,寄回天津。面对事实,秘鲁专使无话可说,悻悻而去。为此,清政府曾下令禁止华工出洋。

  容闳对同胞的挚爱,必然表现出对侵略者的痛恨和反抗。1856年容闳曾在上海海关任职,因不能同英国人享受同等权利而愤然辞职。一次,容闳遇见一个醉酒的洋船员欺负中国人,他致书船主,迫使洋人向中国人道歉。容闳还拒任待遇优厚的上海宝顺公司的买办,该公司经理韦伯称容某虽贫,傲骨殊稜稜。”1894年, 客居美国的容闳听到中日甲午战争爆发的消息后,痛斥日本的侵略行经,并通过朋友两次投书国内,为抗击日本侵略出谋划策。此间,容闳还亲赴伦敦,同英国政府交涉,为中国筹借抗战款项。他应张之洞之召,把年幼失母的两个孩子托付给别人照管,毅然归国,解救祖国的危难。但由于清政府的腐败,容闳的救国主张未被采纳。1901年,容闳游历已被日本割占的台湾,会见日总督儿玉。儿玉出示载有18941895年容闳向张之洞条陈抗击日本侵略计策的报纸,借此恐吓容闳,并想使之屈服。但容闳毫不犹豫地承认报上所载条陈是他所为,并表示:设将来中国再有类似于此之事实发生,予仍当抱定此宗旨,上类似之条陈于政府,以与日本抵抗。容闳的爱国之情,连侵略者儿玉也深为佩服,不忍加害他。

  当然,容闳深受西方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他的爱国之举不免有种种局限,如他以西方资产阶级文化,特别是美国文化为最高准则、是非标准,设想用美国的模式来改造中国,这在当时是不符合中国国情的,因而是行不通的。同时,容闳把改良中国的希望寄托在洋务派官僚身上,并对帝国主义抱有幻想,指望帝国主义帮助中国建立资本主义社会,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因此他的理想也是无法实现的。但是,瑕不掩瑜,这些局限并不影响容闳的爱国者的形象。处在多事之秋的中国近代社会,他如此强烈和始终不渝的爱国深情,赢得同时代人的交口称誉。容闳的老朋友美国吐衣曲尔牧师称客闳为:从头到脚,身上每一根神经纤维都是爱国的。他热爱中国,信赖中国,确信中国会有灿烂的前程,配得上它的壮丽的山河和伟大的历史。51903年, 梁启超游历美国时会见了老友容闳,二人长谈两个多小时,容闳策国家之将来,示党论之方针,条理秩然,使人钦佩。梁启超称容闳舍忧国外无他思想,无他事业也。6〕同时,容闳的爱国精神更值得我们学习, 他的充满爱国之情的自传——《西学东渐记》是我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好教材。

  注释:

  〔1〕参见李喜所《近代留学生与中外文化》。

  〔2〕钟叔河《容闳与西学东渐》, 载《走向世界丛书》第一辑第2册。

  〔3〕参见拙作《容闳对太平天国运动的认识》, 《文史杂志》1995年第一期。

  〔4〕参见钱炳寰《容闳》。

  〔5〕见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第一辑第二册所附《吐依曲尔氏之讲演》。

   6)梁启超《新大陆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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